2020年12月11日

看世界:手势与信仰(Look at the world: gestures and beliefs)

 

看世界:手势与信仰

Look at the world: gestures and beliefs

黎显慧

 

手是远古人类交流的重要工具,先民常用手或手势来表达和传播宗教信仰。

 

霍皮人的岩画,美国科罗拉多州梅萨维德国家公园[1]

 

手印,洞穴绘画,阿根廷南部巴塔哥尼亚[2]


宁夏贺兰山岩画[3]


鹿和手印,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约公元前16500 - 12000[4]

 

岩画中众多左手手印的出现,有其宗教原因。在金属武器产生之前,狩猎和战争中使用的是棍棒和石块,因此腋下通常是进攻和防守的重要部位。汉语中的“威胁”一词由此而来。由于左腋比右腋更易致命,为防护左腋不受伤害,左臂通常用来防护,久而久之,人们养成了用右手的习惯。

从后世宗教的尊右以及尊右手,可以推测岩画中左手印已经具有了宗教含义。先民以各种方式表示左手是属神的,以左手为尊成为世界原始宗教的重要特征。


左手拿着蛋的鸟神,1914年从复活节岛奥龙戈出土,大英博物馆[5]

 

鸟神的左手超大,右手被省略了。

 

埃及伊西斯女神[6]

 

    伊西斯的左手和左臂明显要粗一些。


埃及法老阿肯那顿,公元前13451337年,柏林埃及博物馆[7]

 

法老阿肯那顿的左手很夸张,下面的几幅图也是。

 

乌普亚和内费塔里石碑的细节,埃及开罗萨卡拉提蒂金字塔北侧出土,埃及博物馆[8]

 

勺子,刻画了一个年轻卢特球员。埃及第18王朝。法国巴黎卢浮宫博物馆[9]

 

有翼的恶魔,公元前8世纪下半叶,安卡拉安纳托利亚文明博物馆[10]

 

赞美之屋博物馆 ,基多,厄瓜多尔[11]

 

风暴之神,雷电之神,公元前8世纪,赫梯宗教,小亚细亚地区[12]

 

米诺斯蛇女神,米诺文明,希腊[13]

 

斜倚在石棺盖上,陶瓷,伊特鲁里亚文明晚期(公元前32世纪),意大利[14]

 

除了用超大的左手来表示尊左,双手均为左手也是常见的一种方式。

 

国王准备弓箭,公元前645-635年,巴尼帕尔国王北宫,

亚述尼尼微,西亚。大英博物馆,英国伦敦[15]

 


美洲阿兹特克神话中的风神埃耶卡特尔[16]

 

特斯卡特利波卡,美洲阿兹特克神殿中最重要的神之一。里奥斯法典,公元16世纪[17]

 

钱蒂科是博吉亚法典阿兹特克神话中描述的女神,美洲[18]

 

一个哀悼的女人,来自图特摩斯三世墓,埃及18王朝,约公元前1479-1425[19]

 

    下面两幅图的双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巴比伦主神马尔杜克和龙,巴比伦圆柱印章(描绘),美索不达米亚[20]

 

公元前十八世纪时期前后,马尔杜克(Marduk)成为巴比伦城的守护神。马尔杜克的双手均为左手,右边的手超大。既可以解释为尊左,也可以解释为名左实右。

 

浮雕,来自普塔霍特普II的马斯塔巴(墓),公元前2411-2378年,埃及第五王朝[21]

 

普塔霍特普II的左手与右手互换了位置,粗大的右手究竟是尊左还是尊右?早在第二王朝时期,古埃及就开始了由尊左转为尊右的宗教演变。普塔霍特普II的墓中浮雕并没有完工,但对称的格局已经出现,对称格局旨在模糊左右。可以推测硕大的右手是名左实右。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在人体的各部位中,手与手势是最早用来表达信仰的。以上所列举的只是最基本的手势。认识手与手势的起源、变化与发展,是认识宗教乃至世界文明的起源、变化与发展的重要途径。

 



[1] A Hopi petroglyph, in Mesa Verde National Park,Colorado. By National Park Service, From Wikimedia.

[2] Handprints,Cave Painting,Patagonia, southern Argentina.By MrV.Social Studies2015,From bpsocialstudies.blogspot.com.

[3] 贺吉德著,丁玉芳整理:贺兰山岩画研究,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4] Deer and Hands.Altamira cave,paintings, Las Manos Cave, Argentina.Stone Age Art (ca. 16500 - 12000 BC)Spain.From realhistoryww.com.

[5] Bird-man with egg in hand. From Orongo, 1914. Bird-man in low relief with egg in hand. Length 36.5 cm. British Museum, Katherine Routledge: The Mystery of Easter Island, published 1919. From Wikimedia.

[6] Goddess Isis,© Darla Hueske - Goddess Isis - Friend of Artisans.

[7] Amenhotep IV (Akhenaten),13451337 BCE,Egypt. Egyptian Museum of Berlin.By mena7 ,From egyptsearch.com.

[8] Detail of The stele of Ipuia and Nefertari, Egypt, Cairo, Egyptian Museum,Saqqara, north side of Teti pyramid. By LiLei.

[9] A spoon with a handle in the form of a young lute player. 18th Dynasty, Egypt. Louvre Museum, Paris, France.From thefakebusters.com.

[10] Winged demon,ivory plaque,from Altintepe, second half of the eighth century BC.Ankara Anatolian Civilizations Museum.From Dick Osseman photos at pbase.com.

[11] Museo Casa del Alabado Quito  ECUADOR.From lageoguia.org.

[12] The storm god, the god of thunder (8th century BC) (Hittite religion). From wikiwand.com.

[13] Minoan Snake Goddess.From veniceclayartists.com.

[14] Ceramic Figure reclining on sarcophagus lid.Late Etruscan 3rd and 2nd century BC.By Victor Bryant, From ceramicstudies.me.uk.

[15] Preparing the King's Bows and Arrows.645 - 635 BC.North Palace of King Ashurbanipal, Room c, Nineveh, Assyria.The British Museum, London, England.

[16] Quetzalcoatl, God of Wind and Wisdom,QuetzalcoatlFrom wikipedia.

[17] Tezcatlipoca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gods in the Aztec pantheon. Codex Rios, 16th century CE. From Ancient History Encyclopedia.

[18] Chantico (she who dwells in the house) was the goddess described in the Codex Borgia.Aztec mythology, Bodo Spranz (1975). From Wikipedia.

[19] A mourning woman , tomb of Minnakht (TT87). Thutmose III. 18th Dynasty, ca. 1479-1425 BC. Sheikh Abd el-Qurna, West Thebes.From egypt.egypt-museum.

[20] The chief deity of Babylon Marduk with a dragon , Babylonian cylinder seal. Illustration 9th century c. From magnoliabox.com.

[21] Reign,From The mastaba of Ptahhotep II(ca. 2411 - 2378 BCE),By Wim van den Dungen,From sofiatopia.org.

2020年11月21日

女人与鸟(Woman and bird) 4

女人与鸟(Woman and bird)4

 

黎显慧

四、鸟崇拜即风崇拜

 

古人非常崇拜能飞的动物,他们将蝉、蝴蝶、蜜蜂等有翅膀的昆虫也归于鸟。《大戴礼记•夏小正传》:有翼者为鸟。在苗族文化中,蝴蝶崇拜便是广义的鸟崇拜。

普罗斯在描述魔法式复杂思维特点时说过:如果科拉印第安人非常荒诞地把蝴蝶归入鸟类,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这个对象身上注意到的全部属性在他们那里是按照与我们分析的科学观点完全不同的方式组织并彼此关联起来的。[1]但一俟我们认识到这些原初概念是在语言引导下形成的,这种分类法以及其它类似的分类法表面上的荒诞性就会消失了。设想一下:如果在“鸟”这个名称以及在这个语言概念中作为本质特征而受到强调的因素正是“飞”,那么,凭借这个因素以及它的媒介作用,蝴蝶的确是属于鸟类的。……它们与我们经验的、科学的种属概念相矛盾。例如,“蝴蝶”这个指称词(荷兰语  botervlieg)在某些日耳曼语言中就被称作“蝴蝶鸟”。[2]

蝴蝶非等闲之物。蝴蝶一名风蝶,又名凤子。而汉语中,殷人崇拜的玄鸟(燕)卵也名凤子。这是巧合,还是二者有瓜葛?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舆!不知周也。”庄子借梦阐述了人的生死为物之变化的哲学思想,庄周做梦化为蝴蝶与苗人以蝴蝶为灵魂的化身道出的是:人由蝶而来,由蝶而去。独龙族有亡灵变成蝴蝶的说法,美洲阿兹特克人也有灵魂变成蜂鸟或蝴蝶的说法。

古人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化作了风,人有了生命是因为风带来了呼吸。从这个意义上说,蝴蝶是风的象征。

甲骨文“风”、“凤”同形,书为“”。 郭沫若说:古人盖以凤为风神。[3]揭示凤鸟崇拜即风崇拜。


玉蝴蝶,明代,传世,湖南省博物馆藏[4]

 

蝴蝶妈妈,贵州黔东南

 

湖南省博物馆藏的玉蝴蝶与贵州黔东南流行的蝴蝶妈妈图像均以螺旋形装饰翅膀,湖南是古苗人生活的地方,这只玉蝴蝶应该就是蝴蝶妈妈。


蝴蝶妈妈,蜡染[5]

 

蝴蝶妈妈,苗画[6]

 

苗绣,贵州[7]

 

苗族胸饰,贵州长顺县广顺镇[8]


螺旋形是苗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螺旋形来自对旋风的模仿,象征风或风神。文化传播的种种迹象告诉我们,这一风崇拜符号曾流行于包括美洲以及大洋洲在内的邻海地区,其盛行期最迟可追溯至一、两万年前印第安人离开东亚大陆时。

苗族古歌唱到:“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这个妹榜留,古时老妈妈。她与小水泡配成双,生下“十二个”蛋,经过鹡宇鸟孵抱,从白蛋里生出雷公,花蛋里生出老虎,黑蛋里生出水牛,红蛋里生出蜈蚣,黄蛋里生出姜央。姜央就是地上人类的始祖。”[9]妹榜留即蝴蝶妈妈,小水泡应是爸爸。

萨满教神话说:宇宙刚刚初开的时候,遍地是汪洋。水连天,天连水,阿布卡赫赫在黑风中让水里生出个水泡。水泡象蛤蟆籽,越生越多,越生越多,越生越大,水泡聚到一起,聚呀聚,聚成个大球,飘在水上,又不知经过了多长的时候,球里蹦出了六个(宁姑)巨人。[10]言水泡不言风是因为人们都知道风为母神,不易改,换个说法就好办多了,于是水泡作为为父神出现了。

水族神话《十二个仙蛋》说,风神与牙(即婆)巫相配生了十二个仙蛋,孵化出人和其它动物,与壮族姆洛甲受风而孕相似。

马学良、今旦搜集整理的《苗族古歌》:雄讲老公公,生下了神寅。神寅养下了香两。可是雄讲公公呢, 又是谁生养?有股凉风顺河吹, 这股气流养下他,生出老公公雄讲。还有一段平地风,吹到河对岸,又生了谁呢?生了支天的婆婆,养了撑地的公公。[11]

燕宝整理译注的《苗族古歌》:究竟哪个最聪明,哪个才生来最早?水汽也是很聪明,水汽才生来最早。[12]

邢公畹指出:苗瑶语同源的“风”字已转义为“气”。汉语古代文献中常称“风”为“气”。《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广雅·释言》:  “风,气也”。侗语称“气”为Phjuŋ1,这其实是“风”字,声母韵尾同为重唇,故-M尾异化为-ŋ。苗语也是这样。[13]在王辅世的《苗语古音构拟》中,苗语的空气的古音为Poŋ,水汽与之读音相近。[14]从语言与神话的角度分析,水汽(水泡)即空气。蝴蝶妈妈与水泡交配,即与气交配。

风无形,先民除了用螺旋形等符号表风,还以木表风。枫,音风,《说文》:枫,木也,厚叶弱枝善摇。枫树善摇故字从风。《尔雅》云,枫聂天则鸣,故曰风聂,注聂,合也。

甲骨文和金文的“妇”字便是以木表风,其树梢之偏宛如风标。

妇好方彝铭文,安阳殷墟五号墓[15]

 

传说女娲、伏羲为东亚先民的始祖,二者皆为风姓,隐含了我们都是风的传人这一重要信息。

风还与一些动物结合,以表风。其中较为典型的是鸟。《广雅•释器》风,羽也。先民或以鸟羽表风,或以鸟翅表风。《齐丘子》云,“老枫化为羽人。”羽人即飞仙。

《淮南子·原道训》: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淮南子·诠言训》: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风无形,鸟知风,鸟便成了风的有形之体。

《淮南子·原道训》:夫萍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这就是说,土有形为实,木根于实;而虚无形,鸟出于虚。鸟崇拜的兴起,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风崇拜。

在殷人的玄鸟神话中,风的原始形象““(妇)已经消失,而在苗族的《枫木歌》中木与蝴蝶同在,蝶从木中来。从认识论上讲,《枫木歌》不及玄鸟神话深刻。但从发生学来看,《枫木歌》要古老得多。

 

                                 (2006-8-28 初稿,2020-11-21修改) 



[1] 普罗斯:《土著人的精神文化》,莱比锡,1914年版,第10页。转引自恩斯特·卡西尔著:语言与神话。

[2] 恩斯特·卡西尔著,于晓等译:语言与神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页。

[3] 卜辞通篡,郭沫若全集·考古篇,第2卷,科学出版社, 1983年版,第119页。

[4] 国宝档案——中国传世玉器全集(25_大毛说玉_新浪博客。

[5] UsoppGGG:贵州黔东南植物扎染蜡染游学,站酷。

[6] 湘西苗画第三代传人梁德颂作。他承袭苗族服饰遗落的缤纷纹样,落纸成苗画,令冯骥才惊叹不已,浪设计,搜狐号。

[7] 霓裳华冠 展现多彩贵州苗族服饰之美-人间通讯社,财团法人沈春池文教基金会提供。

[8] 把日子过成诗,把银子錾成花,远近民艺,搜狐号。

[9] 伍新福:中国苗族通史(上、下册),贵州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76页。

[10] 富育光著:萨满教与神话,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0页。

[11] 马学良、今旦译注:苗族史诗,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页。

[12] 贵州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编,燕宝整理译注:《苗族古歌》,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13页。

[13] 邢公畹:《汉藏语同源词初探》,丁邦新,孙宏:汉藏语同源词研究(),汉藏、苗瑶同源词专题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14] 王辅世:苗语古音构拟,国立亚非语言文化研究所(东京),1994年版,第63页。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安阳殷墟五号墓的发掘,考古学报,197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