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大话”叫“吹牛”？（Why is "big talk" called "boast Cattle"?）
黎显慧
“吹牛”有夸口、胡吹、说谎话、骗人等意思。
“吹牛”一词是怎么来的？有人说，由吹猪而来。吹猪？网友幽燕狂士见过，他说：宰完猪，把猪前爪洗净，用小刀在腕部捅个小洞，再用钢钎捅一下，用嘴奋力去吹，配合钢钎捅，棍子敲，直到把猪吹得皮肉全部分离，猪就变成了一个气球，浑身的毛连根竖起，像刺猬一般。据说吹猪是为了好刮毛，这一技术是一位姓张的屠夫发明的，因此说：“死了张屠夫，就吃带毛猪？”[1]
牛个体大，皮厚，脂肪少，很难吹，因而吹牛或吹牛皮便成了说大话。
还有一种说法，“吹牛”来自吹牛皮筏。顾颉刚考证说：吹牛一词最早是西北方言，源于陕甘宁和内蒙古一带。本地人用若干牛皮或羊皮袋吹成气囊，做成皮筏子，扎好口后连接成筏，作为渡河的工具。[2]
这就是说“吹牛”并不都是浮夸。在云南、贵州、四川、江苏等地的方言里，“吹牛”是聊天、拉家常、神吹、侃大山、唠嗑的意思。将谈话说成是“吹”、“吹风”、“吹枕头风”等，是远古风崇拜留下的印迹。
还有观点认为 “吹牛”与游牧民族聊天时喜欢聊自己的牛马有关。[3]
将吹牛作吹牛皮讲，二者是动宾关系。而作聊牛讲，二者则是动补关系，牛是聊的内容。
在汉语中，“吹”本身就有夸口、吹嘘的意思，如：鼓吹、吹捧、自吹自擂、吹吹拍拍、等等。大量资料表明，“吹牛”的本意应是夸耀牛，正是如此，才有了吹牛拍马（奉承）的说法。
牛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牛非寻常之物。《易·说卦传》曰：坤为地、为母、为子母牛。老子说：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4]表明华夏先民曾以牛为母、为根、为始祖神。
草原野牛，西班牙阿尔塔米拉洞穴壁画，约16500-12000年[5]
牛崇拜是世界早期文明的共同特征，其历史至少可追溯到两万多年前。在西班牙、法国多处洞窟中描绘有众多的野牛。法国学者安德烈说：显而易见，野牛或古野牛在壁画中扮演了主要角色，因为在考察的70多个洞穴中，最多只有3个洞穴没有出现野牛或古野牛。[6]研究者们注意到马的位置在整个洞穴壁画的中间部分与边缘部分，牛的位置近90％在最开阔的中间部分。[7]法国多尔多涅省的洞穴发现一妇女浮雕，手握牛角，似在行某种仪式。
牛是神坛上的老祖宗，古埃及人认为牛是最早的神，是世界的创造者。人类按照自己的面貌塑造神，是文明的一大飞跃。
世界各地早期的人形神大都带有牛的特征。古埃及的哈托尔有时呈牛形，有时为长有牛角或牛耳女人，苏美尔人的神也长着牛角，印度河流域早期的神也如此。
神牛母亲小雕象（残），黄色彩陶，埃及托勒摩时期（约公元前664-200年）[9]
公牛头的蒙图雕像，埃及托勒密时期（公元前332 - 30年），卢浮宫博物馆[10]
拿着器皿的牛，公元前2900年，伊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11]
戴牛角的神，琥珀金，伊朗，公元前3 - 2千年，MIHO博物馆[13]
人首双翼公牛，亚述的保护神，约公元前 720 年[14]
瑜伽母Vrishanana，印度北方邦的班达地区[16]
耆那教的雅克沙与他的配偶，砂岩，8世纪，北印度[17]
南迪雕像，东爪洼，印度尼西亚国家博物馆，雅加达[18]
牛头神，青铜，希腊，约公元前520-500年，佳士得拍卖品[19]
戴牛角的神，公元前3世纪，尼科西亚考古博物馆，塞浦路斯恩科米[20]
母牛欧德姆布拉，也被称为伟大的宇宙牛。北欧神话[21]
对印度人来说，母牛是生命之母。[23]印度宗教把牛视为神明，对牛顶礼膜拜，卑躬屈膝，宁愿饿死也不食牛肉。日本先民认为牛是天神派来的，许多神社至今供奉着牛神。
古希腊、罗马，敬牛之风尤盛。希腊的宙斯常显现为牛形，赫拉长着牛眼。古代罗马人不只相信牛能说话，而且相信这类现象具有神示预兆的作用……因此，乍一看是最幼稚而荒谬的历史片断，却可能是文明史中的可靠的事实。[24]
北欧神话说，最早诞生的是奶牛与巨人始祖伊米尔，伊米尔喝奶牛的奶长大。闪族人曾以金牛犊为神，古波斯人视牛为人类的祖先。
先民敬畏牛，并以之为神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其凶猛异常（那时牛还没有被驯化）。现在网上还经常出现野牛与狮子大战的消息。牛市、牛股便是源于这一古老观念。
牛头（笔者注）面具，青铜，战国，湖北随州叶家山古墓群出土[25]
小玉人，战国中期，河北省石家庄市平山县中山王族3号墓出土[26]
鎏金铜牛，西夏青铜器，宁夏回族自治区博物馆镇馆之宝[27]
传说伏羲、女娲、炎帝、神农、蚩尤等或为牛首，或长牛角。人们模仿牛的角、耳朵、尾巴、行走、饮水等，东亚先民甚至连凳子都免了，直接学牛跪着。
但是，牛崇拜这一重要的的文化现象，在浩瀚的中华典籍中却罕见记载。文献记载的黄帝与蚩尤（炎帝）之战，实质上是商周以来代表王权的龙（蛇）与代表神权的牛的较量。商代只是改良，周代则是革命。商代的典册被毁，历史被阉割，“天子失官，学在四夷”。在男权政治、礼教和科学等合力下，牛被妖魔化了，被说成是饕餮，是鬼、是魔。
民间文化中保存了许多有关神牛创世的神话传说。藏族创世纪神话《万物起源》中说：“牛的头、眼、肠、毛、蹄、心脏等均变成了日月、星辰、江河、湖泊、森林和山川等”。纳西族、哈尼族认为牛是创造天地的神兽。塔吉克族、撒拉族、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认为世界由一头神牛顶着。[30]鄂温克族普遍信仰东天的牛神、西天的马神。[31]侗族为牛神立牌位，布依族、仡佬族、土家族等民族有祭牛王、牛魂节等宗教节日。在侗台语中母亲与母牛是一个词。
祀神是远古先民的大事，人们崇拜牛，牛也就成了中心话题，也就有了吹牛一词。吹牛与聊天一词的结构相似，不过，聊天一词产生很晚，是商周以来重天（乾）的产物。
“说大话”与浮夸、言过其实不是一回事。大话有表赞美、表敬意之义，其本意来源于祖先崇拜。“大”是象形字，最早出现在岩画上，甲骨文中的南方之神便呈“大”形。“说大话”也可以看作是“说大”，“大”即祖先神，与吹牛、聊天的语言结构相同。早期的祖先神呈牛形，也就是说，“吹牛”与“说大话”的含义相同。
尽管牛距离人们越来越远，但吹牛、牛、牛气、牛逼、牛掰、牛牝等众多俗语却仍然很活跃。可见，语言是一部活历史。
[1] 杀猪，吹牛的来历、含义以及意思的转化，杀鸡等诸趣事，幽燕狂士-搜狐博客，搜狐网。
[2] 顾颉刚：史林杂识初编·吹牛、拍马，中华书局，1963年版。
[3] 邵颖涛等“弹指”与“吹牛”，读者，2008年第9期。
[5] Altamira cave ，in Spain，paintings
featuring rock .EL ARTE PREHISTÓRICO，From Blog de WordPress.com.
[6] 〔法〕安德烈·勒鲁瓦·古昂著，俞灏敏译：史前宗教，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10页。
[7] 〔法〕安德烈·勒鲁瓦·古昂著，俞灏敏译：史前宗教，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109页。
[8] 死者的保护神。公元前1250年，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二世的抄写员Angeriautef的墓出土。Angeriautef was a writer in
the commission of Ramses II. Anubis & Hathor were guardian gods of the
burial place at Memphis. 1250 BC. By Michiel2005, From Flickr.
[9] Upper part of a statuette of
the Mother of the Apis，Yellow faience，Ptolemaic Period
，664–200 B.C.，Egypt，© 2000–2018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All rights reserved.
[10] The Montu statue， bull's head,the Ptolemaic period (332 — 30 BC). Louvre museum，Temple of Montu (Medamud) - Wikipedia.
[11] Silver kneeling bull holding
a spouted vessel, Iran, ca. 2900 BCE (Proto-Elamite). 16.3 cm high.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 2000–2018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All
rights reserved.
[12] Recumbent bull with man’s head. Mesopotamia,
c. 2350–2000 BCE. Louvre.人首牛身神 美索不达米亚，公元前2350–2000 卢浮宫。
[13] Horned Divine Figure，Electrum，Southern or eastern Iran，Late 3rd - early
2nd millennium B.C.©MIHO
MUSEUM. All Right Reserved.
[14] 公牛把守着科尔沙巴德宫（亚述国王萨尔贡二世）宫殿的大门约公元前721-705年，科尔沙巴德出土，罗浮宫，巴黎，法国。笔者摄于2014-12-28。
[15] Nandi(Sanskrit: नंदी), is
the bull which Shiva rides and the gate keeper of Shiva and Parvati in Hindu
mythology. Temples venerating Shiva and Parvati display stone images of a
seated Nandi, generally facing the main shrine.By Ramesh NG,From wikimedia.
[16] The idol, with a big horned buffalo’s head and a female
torso,was known as that of Vrishanana Yogini. She was one of the 64 Yoginis
that is part of a mystical tantric tradition in India.Lokhari， the Banda district in the state of Uttar Pradesh, India.By chandrashekhara From Blog at WordPress.com.
[17] Yaksha Gomukha with his
consort,sandstone,Gurjara Pratiharas, 8th century, North India.By Davide Mauro，via Wikimedia Commons.
[18] Nandi statuary, East Java,
13th c，National
Museum, Jakarta, Indonesia，By Anandajoti ，From photodharma.net.
[20] 3th century BC bronze statue
of a God ("Apollo?"). From Enkome, Cyprus. Nicosia Archaeological
Museum.
[21] Auðumbla licking Búri out of
rime as four rivers of milk pour from her udders.From the 18th century
Icelandic manuscript SÁM 66 in the care of the Árni Magnússon Institute in
Iceland. From Wikimedia.
[22] 石造りの牛,湯島天神の境内，学問の神様が祀られている東京の「湯島天神」に行こう！ | MATCHA - 訪日外国人観光客向けWebマガジン，Copyright © MATCHA, Inc.
[23]〔美〕马文·哈里斯著，王艺、李红雨译《母牛·猪·战争·妖巫人类文化之谜》，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第2页。
[24]〔英〕爱德华·泰勒 著 连树声 译，人类学——人及其文化研究，第356-357页。
[25] 传奇文物：青铜面具、青铜头像，中国传统文化社区，才府。
[26] 雅昌带你看展览，战国第八雄，你所不知道的古中山国，搜狐文化，搜狐网。
[27] 大开眼界 21家博物馆镇馆之宝，新浪江西陶瓷频道，新浪网。
[28] 吕大吉、何耀华等编：中国各民族原始宗教资料集成——彝族卷·白族卷·基诺族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年版，彩图。
[29] 首席推荐：少年苗族说_搜狐文化_搜狐网。
[30] 乌丙安：中国民间信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7-68页。
[31] 鄂温克族的宗教信仰，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2007-6-16检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