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扫帚 (Woman and Broom)11
十一、由根到干的演变
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帚”与“妇”相通,书为 “”或“”。这两个形体的区别在于中间有无“”,有人认为“”象一把用植物做的笤帚,上部为帚苗,下部为帚把,有的中间还有绳索捆扎的样子。[1]如果将“” 说成扎扫帚的绳索,那么带有这一结构的“”(帝)字,以及由两个“”交叉构成的“”(巫)字又当何讲?即便需要捆扎,不应该只用一个“”来表示,甲骨文有由两个“”或“”组成的字,但与扫帚无关。
“帚”是象形字,似树,有根、有干、有梢。
在古老的树木崇拜中,根无疑是最重要的部分。《广雅·释诂一》:根,始也。《广韵》:根,柢也。《淮南子·原道》:万物有所生,而独知守其根。树木崇拜一般表现为树根崇拜,无论东方、西方,人们都喜欢用“根”来形容事物的本源、原因,或指代祖先。汉语“根祖”一词由此而来。人由根而来,古人用叶落归根来比喻人的归宿。
根文化源自远古,以根为祖是祖先崇拜的重要特色。
传说山西洪洞县广济寺旁曾有一株汉代的古槐树,被视为“祖”、“根”、“窝”。明朝时期一批移民出走前在大槐树下集体告别。因此,民间流传“要问祖宗来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鹳窝”。[2]
山西省洪洞县移民后裔寻根祭祖之地
在远古,祭祖是祭祖先神,原生的祖先神是大母神。大母神创造世界,创造人类的神话至今还在民间传唱。
人类曾长期生活在森林中,树木是最早被视作祖先神的。祭木即祭母,木与母在读音上的相关性使这一信仰得以固化。
祖先神居住在树林里,早期的祭祀活动在树林里进行。
黎族的社神设在老树根旁[3]
黎族是古越族的一支,古越族是已知世界最古老的民族,他们将远古的记忆以各种方式传承下来。上图分别是黎族祭社神和土地神的场景。一般认为社神即土地神。
在父系社会,原生的母神崇拜逐渐演变为父神崇拜。地母变成了土地公公,尽管如此,海南黎族至今仍然保留了在树林里祭祀的古老风俗。不单是黎族,这一古风还存在于其他少数民族地区。
“昂玛突”是哈尼族最盛大的标志性节日,在“昂玛突”最隆重的一天里共要举行三场祭祀:上午,各家各户在自家祭献祖先(图1);后面两场祭祀则在寨神林里举行,一场祭祀地神咪松,一场祭祀寨神昂玛。[5]
哈尼族在树林中祭寨神[6]
汉语称“根”为“本”,《说文》:木下曰本。从木,一在其下,草木之根柢也。远古母神崇拜根深蒂固,祭木即祭母,要想改变异常艰难。
在信仰时代,男神想走上神坛只能通过演变的方式。许多民族都有神灵或祖灵生活在树干中的宗教观念。《广雅·释木》:本,干也,这就是说,树干也是本。树干处于中部,甲骨文的“中”字,河南人口语“中”,汉语的“干部”等等,或许便是这一时代的产物。
用树干做成鼓,改祭木(母)为祭鼓(公),是神权演变的一种方式。
《诗经·商颂·那》:奏鼓简简,衎我烈祖。可见早在商代便有以鼓祭祖的风俗,苗族、壮族、侗族、布依族、畲族等民族至今仍有祭鼓的风俗。畲家的祖鼓就是祖宗的象征性标志。祖鼓用樟木树挖空,两端蒙以黄牛皮,加钉制成。[7]
苗族传说,人类的妈妈“妹榜妹留”是从枫树的树心里生出来的,她们死后还要回到枫树里去,木鼓象征祖宗安息的地方。这个传说表明鼓文化产生后,有些苗族依然保留着母神崇拜。
湖南德夯苗寨的祭鼓[8]
黔东南雷山苗族鼓藏节[9]
苗王在祭祀鼓藏[10]
湖南德夯苗寨表演祭鼓的是一群女子,黔东南雷山苗族的鼓藏节则是男性为主,女性也参与。可见苗族女性的宗教地位并不低。
佤语称木鼓为“克罗克”,有些木鼓或鼓屋还饰以水牛头,水牛崇拜是古老文明的重要元素。可见,佤族的木鼓较为原始。有的佤族将鼓分为公鼓、母鼓两种。[11]揭示了鼓由母(木)到公的演变。
家大典---哈戎节[12]
生活在川黔一带的家人有立鼓为祖的习俗。家的祖鼓是用一棵完整的樟木树根部做成。[13] 在富桐寨流传着一个关于家人立鼓为祖由来的传说。从前,家兄弟五人迁入此地垦荒造田。有一天,大哥因劳累过度死在一棵大香樟树下,弟弟们见状皆悲痛万分,捶打香樟树,以渲泄哀悼之情,没想到树干发出了“咚咚”的响声。原来,这是一棵已经空心的老树。他们一听,以为大哥的灵魂已进入这棵香樟树心里安息了,便围着树边舞边祭。当时,深山里找不到白布,只好头插白鸡毛当作孝巾。这就是家人挖樟木为鼓,头插白鸡毛击鼓祭祖的由来。[14]这一传说带有明显的父系社会的色彩。
用树干制成木杖也是神权演变的一种方式。
《圣经·以西结书》说:人子啊,你要取一根木杖,在其上写为犹大和他的同伴以色列人。又取一根木杖,在其上写为约瑟,就是为以法莲,又为他的同伴以色列全家。你要使这两根木杖接连为一,在你手中成为一根。(结37:16-17)这里以两根木杖分别代表南北两国,成为一根,意味着执掌南北两国的大权。
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金杖[15]
大量遗物表明三星堆时期已进入父权社会。此杖系包金木杖,出土时木杖已经成渣。木杖选取的是干,干象征神权。
位于太平洋中部埃利斯群岛(
Ellice Islands )上的土著们声称,他们的祖先是在许多代之前从遥远的萨摩亚(Samoa)群岛的一个溪谷里来的,他们保留了一根古老的被虫腐蚀了的木棒,这根木棒的各部分由于用木块绑着才免于散掉。在他们的集会上,发言人手中握着它,作为有权发言的标志。这根木棒不久前曾经拿到萨摩亚群岛去,才知道它是由那里生长的树木制成的。[16]
树是萨满教中的生命力之象征物。对树的崇拜首先来之于它的生命力。各地萨满巫俗中的立竿祭祀传统也和树木祟拜有关。[17]
在努尔哈赤出生地门前祭天的索罗杆[18]
夫余、金代女真满族宫廷中流行的“以杆祭天”。[19]满族人在家中立“索罗杆”,“索罗杆”又称祖宗杆、妈妈杆。神杆祭祀貌似与树根崇拜无别,其实不然“索罗杆”是用来祭天的。乾坤被颠倒,原始崇拜由祭地(柢、根)变为祭天。
木鼓、木杖、神杆、神牌、神偶是神的化身,取代了在森林中原始的祭祀方式,祭坛移出了树林,根独占神坛的风光不再。
随着干的地位擢升,树这个后起的词替代了与母紧密联系的木,根的地位被削弱。尽管如此,干缺乏根的神秘感、生命力和远古人类赋予的魔力。汉语中的“根本”一词将根与本牢牢地联系在一起,用干取代根,难。
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用树梢做成的“帚”(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