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1日

女人与鸟(Woman and bird) 4

女人与鸟(Woman and bird)4

 

黎显慧

四、鸟崇拜即风崇拜

 

古人非常崇拜能飞的动物,他们将蝉、蝴蝶、蜜蜂等有翅膀的昆虫也归于鸟。《大戴礼记•夏小正传》:有翼者为鸟。在苗族文化中,蝴蝶崇拜便是广义的鸟崇拜。

普罗斯在描述魔法式复杂思维特点时说过:如果科拉印第安人非常荒诞地把蝴蝶归入鸟类,这就意味着他们在这个对象身上注意到的全部属性在他们那里是按照与我们分析的科学观点完全不同的方式组织并彼此关联起来的。[1]但一俟我们认识到这些原初概念是在语言引导下形成的,这种分类法以及其它类似的分类法表面上的荒诞性就会消失了。设想一下:如果在“鸟”这个名称以及在这个语言概念中作为本质特征而受到强调的因素正是“飞”,那么,凭借这个因素以及它的媒介作用,蝴蝶的确是属于鸟类的。……它们与我们经验的、科学的种属概念相矛盾。例如,“蝴蝶”这个指称词(荷兰语  botervlieg)在某些日耳曼语言中就被称作“蝴蝶鸟”。[2]

蝴蝶非等闲之物。蝴蝶一名风蝶,又名凤子。而汉语中,殷人崇拜的玄鸟(燕)卵也名凤子。这是巧合,还是二者有瓜葛?

《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舆!不知周也。”庄子借梦阐述了人的生死为物之变化的哲学思想,庄周做梦化为蝴蝶与苗人以蝴蝶为灵魂的化身道出的是:人由蝶而来,由蝶而去。独龙族有亡灵变成蝴蝶的说法,美洲阿兹特克人也有灵魂变成蜂鸟或蝴蝶的说法。

古人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化作了风,人有了生命是因为风带来了呼吸。从这个意义上说,蝴蝶是风的象征。

甲骨文“风”、“凤”同形,书为“”。 郭沫若说:古人盖以凤为风神。[3]揭示凤鸟崇拜即风崇拜。


玉蝴蝶,明代,传世,湖南省博物馆藏[4]

 

蝴蝶妈妈,贵州黔东南

 

湖南省博物馆藏的玉蝴蝶与贵州黔东南流行的蝴蝶妈妈图像均以螺旋形装饰翅膀,湖南是古苗人生活的地方,这只玉蝴蝶应该就是蝴蝶妈妈。


蝴蝶妈妈,蜡染[5]

 

蝴蝶妈妈,苗画[6]

 

苗绣,贵州[7]

 

苗族胸饰,贵州长顺县广顺镇[8]


螺旋形是苗族传统文化的重要元素。螺旋形来自对旋风的模仿,象征风或风神。文化传播的种种迹象告诉我们,这一风崇拜符号曾流行于包括美洲以及大洋洲在内的邻海地区,其盛行期最迟可追溯至一、两万年前印第安人离开东亚大陆时。

苗族古歌唱到:“还有枫树干,还有枫树心,树干生妹榜,树心生妹留。这个妹榜留,古时老妈妈。她与小水泡配成双,生下“十二个”蛋,经过鹡宇鸟孵抱,从白蛋里生出雷公,花蛋里生出老虎,黑蛋里生出水牛,红蛋里生出蜈蚣,黄蛋里生出姜央。姜央就是地上人类的始祖。”[9]妹榜留即蝴蝶妈妈,小水泡应是爸爸。

萨满教神话说:宇宙刚刚初开的时候,遍地是汪洋。水连天,天连水,阿布卡赫赫在黑风中让水里生出个水泡。水泡象蛤蟆籽,越生越多,越生越多,越生越大,水泡聚到一起,聚呀聚,聚成个大球,飘在水上,又不知经过了多长的时候,球里蹦出了六个(宁姑)巨人。[10]言水泡不言风是因为人们都知道风为母神,不易改,换个说法就好办多了,于是水泡作为为父神出现了。

水族神话《十二个仙蛋》说,风神与牙(即婆)巫相配生了十二个仙蛋,孵化出人和其它动物,与壮族姆洛甲受风而孕相似。

马学良、今旦搜集整理的《苗族古歌》:雄讲老公公,生下了神寅。神寅养下了香两。可是雄讲公公呢, 又是谁生养?有股凉风顺河吹, 这股气流养下他,生出老公公雄讲。还有一段平地风,吹到河对岸,又生了谁呢?生了支天的婆婆,养了撑地的公公。[11]

燕宝整理译注的《苗族古歌》:究竟哪个最聪明,哪个才生来最早?水汽也是很聪明,水汽才生来最早。[12]

邢公畹指出:苗瑶语同源的“风”字已转义为“气”。汉语古代文献中常称“风”为“气”。《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广雅·释言》:  “风,气也”。侗语称“气”为Phjuŋ1,这其实是“风”字,声母韵尾同为重唇,故-M尾异化为-ŋ。苗语也是这样。[13]在王辅世的《苗语古音构拟》中,苗语的空气的古音为Poŋ,水汽与之读音相近。[14]从语言与神话的角度分析,水汽(水泡)即空气。蝴蝶妈妈与水泡交配,即与气交配。

风无形,先民除了用螺旋形等符号表风,还以木表风。枫,音风,《说文》:枫,木也,厚叶弱枝善摇。枫树善摇故字从风。《尔雅》云,枫聂天则鸣,故曰风聂,注聂,合也。

甲骨文和金文的“妇”字便是以木表风,其树梢之偏宛如风标。

妇好方彝铭文,安阳殷墟五号墓[15]

 

传说女娲、伏羲为东亚先民的始祖,二者皆为风姓,隐含了我们都是风的传人这一重要信息。

风还与一些动物结合,以表风。其中较为典型的是鸟。《广雅•释器》风,羽也。先民或以鸟羽表风,或以鸟翅表风。《齐丘子》云,“老枫化为羽人。”羽人即飞仙。

《淮南子·原道训》: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淮南子·诠言训》:稽古太初,人生于无,形于有。风无形,鸟知风,鸟便成了风的有形之体。

《淮南子·原道训》:夫萍根于水,木树根于土,鸟排虚而飞……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这就是说,土有形为实,木根于实;而虚无形,鸟出于虚。鸟崇拜的兴起,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风崇拜。

在殷人的玄鸟神话中,风的原始形象““(妇)已经消失,而在苗族的《枫木歌》中木与蝴蝶同在,蝶从木中来。从认识论上讲,《枫木歌》不及玄鸟神话深刻。但从发生学来看,《枫木歌》要古老得多。

 

                                 (2006-8-28 初稿,2020-11-21修改) 



[1] 普罗斯:《土著人的精神文化》,莱比锡,1914年版,第10页。转引自恩斯特·卡西尔著:语言与神话。

[2] 恩斯特·卡西尔著,于晓等译:语言与神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页。

[3] 卜辞通篡,郭沫若全集·考古篇,第2卷,科学出版社, 1983年版,第119页。

[4] 国宝档案——中国传世玉器全集(25_大毛说玉_新浪博客。

[5] UsoppGGG:贵州黔东南植物扎染蜡染游学,站酷。

[6] 湘西苗画第三代传人梁德颂作。他承袭苗族服饰遗落的缤纷纹样,落纸成苗画,令冯骥才惊叹不已,浪设计,搜狐号。

[7] 霓裳华冠 展现多彩贵州苗族服饰之美-人间通讯社,财团法人沈春池文教基金会提供。

[8] 把日子过成诗,把银子錾成花,远近民艺,搜狐号。

[9] 伍新福:中国苗族通史(上、下册),贵州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76页。

[10] 富育光著:萨满教与神话,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50页。

[11] 马学良、今旦译注:苗族史诗,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页。

[12] 贵州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编,燕宝整理译注:《苗族古歌》,贵州民族出版社,1993年版,第13页。

[13] 邢公畹:《汉藏语同源词初探》,丁邦新,孙宏:汉藏语同源词研究(),汉藏、苗瑶同源词专题研究,广西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6页。

[14] 王辅世:苗语古音构拟,国立亚非语言文化研究所(东京),1994年版,第63页。

[15]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安阳殷墟五号墓的发掘,考古学报,197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