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食人卣”是误读

“虎食人卣”是误读

黎显慧

商代的青铜礼器中有一种以虎与人为造型的卣，被称之为“虎食人卣”。出土于湖南省安化县一带，共两件，均已流散到国外。一件藏于日本泉屋博古馆（图1），一件藏于法国塞努齐博物馆（图2）。

 “虎食人卣”的命名源于中国近代金石学家罗振玉，他在《俑庐日札》中称其为“饕餮食人卣”。 后来，日本泉屋博古馆馆长樋口隆康改称为“虎食人卣”。

登录日本泉屋博古馆的网站，可以查到有关图片及介绍。不过，命名及介绍中并无“食人”二字，据说对两种天差地别的命名争论：到底是虎食人还是虎哺乳人？馆方最新的态度是骑墙，展板上索性把名字简化到极致：虎卣。[1]

法国塞努齐博物馆在介绍这件藏品时说，从人的脸上的平静表情，以及他的脚落在虎爪上表明这个传说是图腾叙述的一部分，它确定了许多贵族部族的起源，将人与虎融为一体，形成保护性关系，或通过性结合生出神话中的祖先。[2]

国内一些学者也有类似的看法，如：曹砚农认为不是虎食人，而是虎乳人；[3]林河认为不是虎食人，而是“人虎交欢” ；[4]李学勤认为是人与（神性的）虎的合一；[5]龙楚怡认为是神虎佑人，寓意着人们对神灵的崇拜和被保护的渴望；[6]叶舒宪认为来源于母虎崇拜[7]……

商代是神权社会，祀神是国之大事，青铜礼器是用来祀神的，用以表达对神的崇拜。只有弄清先民的信仰，才能理解器型所表达的思想。

商人崇拜凤，在殷墟甲骨文中，“风”书为“凤”，表明凤崇拜即风崇拜。《周易•乾》：云从龙，风从虎。虎崇拜也是风崇拜。风崇拜是原始宗教的最高形态，风无形，先民用许多有形之物来表示风。如树木、牛、虎、鸟、犬、羊、蛇等等。图3是美国宇航局卫星图像拍摄的飓风在冰岛。远古时期还非常流行用旋纹来表示风，不过，人们通常释为雷云纹。

图4是虎卣局部纹饰，上面有不少旋纹，图5是宁夏贺兰山老虎岩画，身上也布有旋纹。图6是商代兽面纹青铜温鼎，身上也有旋纹。图7是宝鸡茹家庄出土的西周青铜虎，有两个大旋纹。

在原始宗教中，风神是至高神，包罗万象，云或雷与风神是一体的。由于风崇拜产生于母系社会，风神的母神属性有碍于父系社会的稳定。于是，在人为（或政治）宗教中，云、雷、太阳、气等取代了风神的地位，但风崇拜仍然渗透其中。

早期风崇拜的特点是“分”，《淮南子 天文训》：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即阴阳二气。“别为阴阳……万物乃形”[8]。晚期的特点是“合”、“交”，《淮南子 天文训》云：阴阳和合而万物生。风既能将阴阳二气由混沌中分离，又能合和阴阳二气。早期的宗教祭祀在后人看来有点恐怖，如剽牛、牺牲等等，先民的不怕死，不封不树，鼓盆而歌便源于死而后生的宗教哲学。虽然死是绕不过去的话题，但人们害怕看到死，于是以“合”、“交”的巫术取代牺牲，虎卣所体现的正是这一宗教观念。虎口之人双手搭在虎的双肩，双脚踏在虎足上。虎如母亲般用前爪搂住人，二者合为一体。虎为阴，人为阳，阴阳和合而万物生。

以口创生是父系社会神话的特点。口能带来风，带来生命。传说禹母吞薏苡而生禹，契母吞燕卵而生契。[9]虎卣的构型蕴含了以口创生的宗教哲学。

图1[10]：虎卣，青铜器，商时代后期（前11世纪），中国湖南省安化县，日本泉屋博古馆藏。

图2[11]：虎卣，现藏于法国塞努齐博物馆。

图3[12]：飓风在冰岛

图4：虎卣局部纹饰。

图5[13]：宁夏贺兰山老虎岩画。

图6[14]：伏鸟双尾虎温鼎，青铜，商代，1989年在江西新干大洋洲出土，江西省博物馆藏。

   

图7[15]：青铜虎，西周，宝鸡茹家庄出土，宝鸡青铜器博物馆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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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乔鲁京：吉金与丹青辉映，2011年07月24日人民日报，人民网，http://news.cntv.cn/20110724/100658.shtml。

[2] The tigress，Late Shang(about 1550-1050 B.C.)，Bronze，Hunan，Purchase, 1920， © Cernuschi Museum, Asian Art Museum of Paris,

http://www.cernuschi.paris.fr/sites/cernuschi/files/styles/oeuvre_lightbox/public/51555-19.jpg?itok=CUQVJzxt.

[3] 曹砚农：“虎食人卣 辩”，中国文物报，2000年11月8日。

[4] 林河：“虎食人卣”是“人虎交欢”的误读，寻根，2001年02期。

[5] 李学勤：试论虎食人卣，南方民族考古(第一辑)。

[6] 龙楚怡：虎食人卣艺术纹饰及文化寓意探析，© 1997-2017 设计在线.中国，http://www.dolcn.com/archives/5595。

[7] 叶舒宪著：中华文明探源的神话学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版，第十八章。

[8] 刘安：淮南子·精神训。

[9] 王充：论衡·奇怪篇，西晋皇甫谧: 帝王世纪。

[10] こゆう，(C) 2001-2017 Sen-oku Hakuko Kan. All Rights Reserved.

https://www.sen-oku.or.jp/collection/col01/002.html.

[11] The tigress，Late Shang(about 1550-1050 B.C.)，Bronze，Hunan，Purchase, 1920， © Cernuschi Museum, Asian Art Museum of Paris,

http://www.cernuschi.paris.fr/sites/cernuschi/files/styles/oeuvre_lightbox/public/51555-19.jpg?itok=CUQVJzxt.

[12] Nasa Satellite Image Og The Hurricane over Iceland，

https://kadk.dk/en/blog-architecture-and-extreme-environments/hurricane-over-iceland-50-ms-everyone-well.

[13] 宁夏贺兰山发现罕见「三胞胎」老虎岩画 - 神秘的地球 科学|自然|地理|探索，http://www.uux.cn/viewnews-53392.html。

[14]【山西博物院】青铜王国_潇逍自在_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1305c2f630102w6ur.html。

[15] 刘明科：青铜器上的动物世界（下篇），《收藏》杂志2014年第9期，今日头条(www.toutiao.com) ，https://www.toutiao.com/i6208373469726507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