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30日

为什么指南针又叫指北针?

为什么指南针又叫指北针?
黎显慧


网友在百度上讨论,指南针为什么又叫指北针?大多数人认为只是叫法不同。
网友RT说,一直很奇怪……!或者说指北只是一种习惯?!网友ahwei3说:中国古时候就有指南针、指南车、司南等等。好象对南比较感兴趣。而欧洲人好象对 North 比较感兴趣。他们讲方向时习惯说 “North - South”,不象我们喜欢说“南北”。就是个习惯问题。[1]
是啊,为什么会有尚“南”与尚“北”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习惯?
方位与信仰关系密切。在宗教仪礼中,祭祀者必须以正面对着最敬仰的神,而不能以背对神。正如古埃及《柏皮的纸草》所说“我不用脊背对着神灵”[2]因此,弄清方位是远古宗教生活中的一件大事。
世界宗教林林总总,神所在的方位并不一致,有的以东,有的以南,有的以西,有的以北,更古老的神是在四角。所以四面八方都是神之所在。
从古埃及文明、两河流域文明、印度、希腊、罗马等文明中,不难发现,人们最敬仰的神是北方神。而在东亚文明圈,人们最敬仰的神是南方神。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断言:较高级的宗教中最年长的也不过只有2500年,最悠久的文明只有5000年。[3]他的分析显然把中国的古老宗教排除在外了。殷墟甲骨文以及各地新石器时代的考古表明,商代以及更早的时期,中国的宗教已经相当成熟。殷墟甲骨文中的“帝”是至高神,具有一神崇拜的性质。而这种一神崇拜的特征早在约5000年的良渚文化时期就体现出来了。
汤因比所说的较高级的宗教是指犹太教。但是他忽略了犹太教中的东方因素。
他曾说:如果能够证明这些重新出土的文明,曾对作为西方文明源泉的犹太文化和古希腊文化作出过贡献,那么它们就有资格被载入史册。[4]寥寥数言,为他的历史研究作了一个界定:狭隘的西方中心论的产物。
埃及学权威华理土·布奇 (E.A.Wallis Budge) 在分析古埃及人和苏美尔人的神灵时指出:“这两位神祇实在太相似,不可能只是单纯的巧合……我们不应该说谁向谁借用神祇,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古代埃及和苏美尔的知识阶层都曾向一个共同的、极为古老的文明,借用过神学体系。”[5]
这“极为古老的文明”发生在何方呢?
英国学者埃利奥特•史密斯说:近年来,各地的考古发现说明,有一种文明从埃及延伸到最遥远的中国版图内,又从多瑙河和第聂伯河延伸到印度北部。这是这一广大地域内已知的最早的文明,根据富于特色的彩陶可以很容易地辨认出来。[6]
这“极为古老的文明”发生在中国版图内,至高神之所在。因此,非洲、西亚、南亚、南欧等地的先民以北为正位。
由于中国原生的宗教是风崇拜,在四方风中,先民最崇拜的是南风神。这种信仰可能与文明中心的北移有关。南边是祖先的住地。
而非洲、西亚、南亚、南欧等地的先民最崇拜的是北风神,因为神来自北方。
为了崇拜神,先民做成司南(指南针)。西方则做成指北针。我们朝南拜,他们朝北拜,拜的是同一位神。





[1] 百度知道,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17137669.html?fr=qrl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17776544.html?fr=qrl,2008-05-07检索。[2]〔美〕华理士·布奇著,罗尘译:埃及亡灵书,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192页。[3]〔英〕汤因比著,刘北成、郭小凌译:历史研究(修订插图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25页。[4]〔英〕阿诺德·汤因比著:人类与大地母亲·序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3页。[5] 华理土·布奇:古代埃及从神物到神祇,155页。 E.A.Wallis Budge,From Fetish to God in Ancient Egypt,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34,p.155.转引自〔英〕汉卡克(Hancock,G)著李永平、汪仲译.上帝的指纹(Fingerprints of The Gods)〔M〕.北京:民族出版社,1991.(p186)[6]〔英〕G . 埃利奥特•史密斯著,李申等译,人类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289页。

2008年7月17日

甲骨文中的西方之神(The deity of the West in Oracle)

甲骨文中的西方之神
The deity of the West in Oracle [i]
黎显慧

殷墟甲骨文关于西方神名有两种说法:一为:“西方曰,风曰[ii],一为:“帝于西方曰,风曰[iii] ”应为“”的异体,“”即“”。这两种说法中的方名与风名正好相反,南方方名与风名也是互易的。有观点认为这是笔误。《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人名曰石夷,〔西方曰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iv]《尚书·尧典》: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以殷仲秋。厥民夷。胡厚宣根据这些记载,认为应是“西方曰夷,风曰丰”。于省吾认为:甲骨文中西方名“彝”,而《大荒西经》、《尧典》作“夷”,彝、夷音近字通。
杨树达认为:四方之名乃神名。[v] 斋木哲郎认为:“方”具有明确的神性质。[vi]方名来源于神名,神名来源于信仰。神名是常识,不容易错。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在极度崇拜毛泽东的时代,将毛泽东误写成其他名字的可能性有多大?即便出现笔误,很容易发现,而且必须更正。在“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商代,这种可能性应该排除,况且是两处都出现所谓的“笔误”。
方名与神名弄混也许与宗教变革有关。
风崇拜是东亚乃至世界普遍流行的原始宗教。远古先民最早崇拜的是四角,而不是四方。

四风和世界[vii]

《圣经·启示录》:此后我看见四位天使站在地的四角,执掌地上四方的风,叫风不吹在地上,海上,和树上。(Rev 7:1

图坦卡蒙的石棺,底比斯国王谷[viii]

古埃及人早期崇拜角,图坦卡蒙石棺的四角有四位女神张开双翼,保护死者。翼能生风,可以为死者提供复活所需的新鲜空气。

玉琮 杭州市余杭区良渚镇瑶山遗址M734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ix]
良渚玉琮上的神在四角,而不是在四方。通常将玉琮解释为天圆地方,圆即旋,旋生风。玉琮的四角各有一位风神。

指南针纪念碑,珀弗利特,英国诺福克希灵顿广场[x]

指南针的盘面为八角形,八方的位置均在八角(图3)。
许多材料表明,更为古老的观念是重角,轻方的。
四方神是晚出的,先产生的是四角神。四角神最初是同一个神的化身,有如良渚玉琮四角的神都是同一面貌。后来演变为不同的神,逐渐有了各自的名称。由于神名的神圣性和稳定性,方神后来居上,占用了角神的名字。甲骨文记载的不统一,表明神名的重新分配发生在商代。因此,可以说四方神即四角神,西方之神是“”,也是“ ,二者名异实同。
”多释为“彝”。“彝”在古代汉语中,表双手捧丝、米奉献神灵,又为祭祀常用的礼器。据说,表两手执鸡或鸟祭祀。不过,甲骨文的“鸡()”与“鸟”都是图画文字,而“”分明是双手交叉的女子,与“鸡”、“鸟”无涉。甲骨文中还有一个与“”形近的字“”,却未释为“彝”。甲骨文的“风曰”清楚表明“”为西风神。
“彝”与“夷”音同。《北堂书钞》有“风伯名姨”的记载,可见“夷”即风神。“女夷”、“封十八姨”、“风夷”等风神的别名均为“夷”,这并非偶然。甲骨文中两处有关南方之神的记载,一为“”,一为“夷”,可见二者相通。文化传播的迹象表明,“yi”(或yin)是风神最古老、最通用的读音。西方之神与南方之神音近,二者应同源。
 ”的释读尚无一定的说法,多释为“丯”(读若介)。此字有如风刮过树干。甲骨文有“风曰”的记载,表明“”即风神。“丯”与“丰”是否相通,尚难言之。汉语“丰”与 “风”相通,如风采又作丰采,风雅又作丰雅,风姿又作丰姿,风仪又丰仪,风格又作丰格。
风崇拜是木崇拜的继续,重“下”轻“上”是木崇拜的重要特征。 ”以”(木)为主要结构,但突出的是中部,这点与“东()”一样,可见这两个字产生的年代相近。是尚“中”(上、下之中)思想的产物。同时也表明东、西部文化不仅有紧密的联系,而且是同源的。
殷墟卜辞有祭祀“东母”、“西母”的记载,表明东、西方之神在商代仍然是母神。与东方、南方、北方之神相比,“”具有明显的女神特征。
在重根文化的影响下,原生神在树的根部,人们祭祀神是低头俯视。“”被举起,应是尊“上”(天)思想的表露,“”字以其构形表明在天父出现之前,曾流行过天母崇拜。

2008717日初稿,2019年元月13日修改)



[i] 这是网友Ousir先生出的题。
[ii] 王宇信:建国以来甲骨文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1981年版(图版六)。
[iii] 甲骨文合集,一四二九五。
[iv] 袁珂注:山海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46-249页。
[v] 杨树达:甲骨文中之四方风名与神名,杨树达文集·积微居甲文说,第78页。
[vi] 方帝考补,《殷都学刊》编辑部选编:甲骨文与殷商文化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71页。
[vii] The four winds and the world. By quadralectics,From quadriformisratio.wordpress.com.
[viii] Sarcophagus from the tomb of Tutankhamun, discovered in the Valley of the Kings, By Egyking,Thebes.King Tut Sarcophagus – Paperblog,From en.paperblog.com.
[ix] 中国国家博物馆版权所有。
[x] Compass Monument, Purfleet, Norfolk,Great Britain, square of Hillington. From geograph.org.uk, © Copyright Rob Noble.

2008年7月15日

“贞人说”质疑

“贞人说”质疑

黎显慧

甲骨文断代研究是一项严格的科学研究,近百年来,学者们为此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也取得一些成果。
目前甲骨学界通行的分期断代法是以贞人名为核心的(以下简称“贞人说”)。
“贞人说”是董作宾率先提出的。完整的甲骨卜辞一般由四部分组成,即叙辞(或前辞)、命辞(或问辞)、占辞、验辞。叙辞一般为“(干支)卜贞”,如“甲子卜贞”有时在“卜”和“贞”之间还夹着一个字(特殊的有几个字)。从刘鹗、孙诒让到郭沫若都研究过它,或疑之为官名、地名,或以为所贞事类。由于收集的甲骨均非考古发掘,少见完整者,给研究来了困难。
1929年10月,安阳殷墟发掘了大龟四版。卜辞中“卜”与“贞”之间有六个不同的字,董作宾认定其为“贞人”的名字。并认为同一版上的贞人差不多可以说是同时的。他发表了《大龟四版考释》,刊于1931年6月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的《安阳发掘报告》第三期。文中举出第四版卜辞中,“卜”下“贞”上有六个不同的字,并否定了其为地名的可能,明确提出“贞”字前一字是“卜问命龟之人”。他称之为“贞人”,认为同版的贞人都同时代。
1933年董氏又发表了《甲骨文断代研究例》,提出了“因贞人以定时代”之分期断代标准。这时旅居日本的郭沫若一见董氏文章便在《卜辞通纂·后记》中大加称赞,认为董氏所列的有些贞人“与余所见同”。
陈伟湛在《“历组卜辞”的讨论与甲骨文断代研究》中说,“董氏断代学说的基础或核心是贞人说……除非哪位先生把它推翻了,才能说董说已经陈旧,否则,还得老老实实承认董说的核心部分是正确的,其原理现在还是基本适用的。”时至今日,“贞人说”仍然具有权威性,为学者普遍遵循。
董氏的断代学说是以“贞人说”为前提的,这个前提如果成立,那么有“贞人”出现的卜辞,其断代较为便当。不过,包括董作宾本人在内的专家们并未将“贞人”作为有“贞人”卜辞断代的唯一标准。
因为“贞人说”毕竟只是一个假说,这一假说成立的理由并不充分。在各家所整理出来的一百多名“贞人”中同名较多(有些是同字异体),如果将这种现象解释为“异代同名”,“是官名不是私名”。[1]就等于说“卜”与“贞”之间不是贞人名而是官名。如果是官名,实际上就否定了以贞人断代的理论框架。
“贞人说”的提出至今已有七十余载。因为是开创性的工作,出现分歧是非常正常的。但此说似乎并未引起异议。在胡厚宣的《五十年甲骨论著目》中有关贞人的讨论仅收录了一篇(陈窘宪撰写的《贞人质疑》,1933年)。这大致反映出甲骨学界是一致赞同“贞人说”的。
黄奇逸在阐述近一个世纪来甲骨文研究的状况时说,从1898年以来的甲骨学体系是建立在约定主义基础上的。现在学术界通行的甲骨文考释,大都是一种主观的比附。再由这种单个的比附形成约定的整体。所以现在的甲骨学研究,乃是“约定之幕”掩盖下的假象。董作宾《大四版考释》指出的“卜”与“贞”字间的部分,我认为不应是“贞人”(问神者),而应是祭名或祭法。若说它是贞人,按现在学术界否定它是人称中的名,那么它就只能是人称中的姓氏。可是看古籍与所有金文(尤其是殷代金文),都只以名为称谓,绝无以姓氏为称谓者,此与今同。既然姓名都不是,怎么会是贞人呢?[2]
笔者曾于1995年写就一篇小文《“”字新释:初探殷易》[3],就“贞人说”的科学性提出质疑。
所谓的贞人出现在“卜”与“”之间。“”是甲骨卜辞中的常见字。自本世纪初孙怡让在《契文举例》一书中将其考订为“贞”以来,得到甲骨学界的一致赞同。
我认为“”不应释“贞”,贞字从卜,从贝。殷墟甲骨文中“卜()”、“贝()”二字均已产生,常用的构字方法是将二者合在一起,而“”字与“卜”、“贝”二字毫无相似之处。更何况甲骨文中的“贝”字还是一个并未定形字,而“”字则较为成熟,变化不大。还有人认为“”字由“鼎()”字而来,甲骨文中的“鼎”字为象形字,形态多变,也解释不通。
《周礼·春官·大卜》曰: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传说《归藏》乃殷易。殷墟四盘磨遗址出土的由数字组成的甲骨文的破译,证明商代是卜、筮并用的。
来自甲骨文的信息表明,古人特别崇拜风,奉之为神。占风是极古老的占卜方法。《易》本于气,八卦源于八风。
笔者过去认为 “”的构形像卦,将之释为“圭”(古“卦”字)含有臆测的成分。
安徽含山新石器时期遗址出土了刻有四方八位的玉片,陈久金、张敬国认为:“玉片图形表现的内容应为原始八卦”(图1)[4]据他们说,此方心八角形在以前出土的新石器时代遗物中曾多次见到。这方心八角形给人的感觉是那么熟悉,也许是“”字的关系吧。
下面用图画的形式表述:
把玉板中部的方心八角形图案(图2)的左右部分去掉,将所变成的图形(图3)与“”字作比较。如果把“”的中间部分改作方形(图4),效果则更为明显。二者竟然基本相同。方心八角形图案应为“”字的原型。
笔者认为“卜”与“”之间不应是贞人,而是卦名。在已被释读的所谓的贞人名(多数尚未释读)中,与易经卦名相同的有不少,如“旅”、“离”、“巽”、“师”、“亘”、“鼎”等等。还有一些与易经卦名相近,如“遯”、“狗”、“争”、“陟”、 “韦”、“”等等。《尔雅•释言》:“遯”与 “遁”同,“遯”似即“遁”卦。马王堆《帛书》卦名“狗”即“姤”, 所谓“狗”的贞人名,是否即“姤”。《玉篇》:争,讼也。“争”似即“讼”。《尔雅•释诂》陟,升也,“陟 ”似即“升”。还有“韦”似为“革”,“”似为归妹……不过,“卦名说”也只是一种假说,能否成立尚须深入研究。
附图:

图1:凌家滩玉板

图2:凌家滩玉板(局部)


图3:凌家滩玉板(局部)

图4:“”中间部分改作方形





[1] 张永山、罗琨:论历组卜辞的年代,古文字研究,1980年第3辑。历组与宾组卜辞之间的相同人名是一种“历代同名”现象。卜辞中的人名不是私名,而是族名。对相同事类,则认为并不一定是“同卜一事”。因为卜辞中人名是“异代同名”,官职也是世官,一些族氏世代向商王尽同样的义务,这样就形成了在不同王的卜辞中出现相同或相近事类。
[2] 晓钟:走出甲骨学研究“约定之幕”,人大复印报刊资料:先秦、秦汉史,1991.8。[3] 黎显慧:“”字新释——初探殷易,中国文化,第11期,三联出版社。
[4] 陈久金、张敬国:含山出土玉片图形试考,文物,198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