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给“神鸟”贴上“太阳”的标签

且慢给“神鸟”贴上“太阳”的标签

黎显慧

2005年8月16日，国家文物局发布公告，采用四川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的金饰图案（图1）作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宣布中国文化遗产标志正式投入使用。[1]

公告内容中虽无“太阳神鸟”的字样，但是媒体却都加上了“太阳神鸟”的字样。这与来自成都的宣传以及国家文物局的介绍不无关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网站介绍说：“金沙太阳神鸟”图案又被称为“四鸟绕日”，画面是四只神鸟围绕着太阳飞行。中心的太阳向四周喷射出十二道光芒，呈现出强烈的动感，象征着光明、生命和永恒。环绕太阳飞翔的四只神鸟，反映了先民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体现了自由、美好、团结向上的寓意。[2]金沙遗址博物馆的解说词说：金沙遗址出土的“太阳神鸟”金饰，即“四鸟绕日金饰”它极具动感的视觉效果，无论是外层的4只飞鸟，还是内层旋转的太阳。特别是在红色背景衬托下，里面的旋涡就如同一轮旋转的火球，周围飞鸟图案分明就是红色的火鸟。外层飞行的神鸟和内层旋转着的太阳，表现的正是古蜀人对太阳神鸟和太阳神的崇拜和讴歌。“太阳神鸟”图案已经被中国国家文物局用作中国文化遗产标志。并被“神舟6号”载入太空。[3]

据说，“太阳神鸟”的说法首先来自民间。2002年，在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编印的《金沙淘珍》一书中称“太阳神鸟”为“金四鸟绕日饰”。并认为中心漩涡状的12条齿芒，象征太阳的光芒。书中提出两种推测：一是根据《山海经·大荒经》中所载：帝俊“使四鸟”，认为这四鸟是太阳神帝俊的四方使者；一是比附于《大荒东经》所记汤谷扶木上载日的“乌”；反正都是太阳崇拜的产物。冯广宏指出：当今其它研究者的立论，大多没有超出这一框架。并认为金沙时代已经进入西周，不可能始终停留在简单的太阳崇拜的浅层次信仰上。太阳无疑是阳性强烈的物质，值得人们去崇拜，可是把四鸟绕日简单地理解为太阳崇拜的一种方式，就未免过于浅表了。[4]

他对金沙四鸟金饰图案作了深层次的分析，认为“神鸟”为白鹭，即鸀鳿（shúyù），指出这是一幅“阳负阴”的图景。体现了负阴抱阳，冲气为和的思想。他还将此文物与铜鼓上的鹭纹联系起来分析，研究之深入令人叹服。

金沙“神鸟”具有较高的考古学价值，冯广宏的“白鹭（鸀鳿）”说颇为精到。《广韵》说：鸀鳿鸟，陈藏器曰：鸀鳿，状如鸭而大，长项，赤目，斑觜，毛觜绀色。一名鸑鷟。《本草》曰：江中有鸑鷟，似凫而大，赤目。盖鸀鳿乃鸑鷟声转耳。《国语·周语》曰：“周之兴也，鸑鷟鸣于岐山。”鸑鷟为凤的别称，由此可见周文化与蜀文化的内在联系。

金沙遗址属于商周遗址，商周之际仍处于鸟崇拜时期。在甲骨文中鸟与风是同一个字，反映出先民的鸟崇拜是风崇拜，而不是太阳崇拜。风崇拜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原始崇拜，四只神鸟所代表的是四方风神。对四方的崇拜也就是对四风的崇拜。不过四鸟金饰图不是用方形而是用圆形来表示的，值得深入探讨。

有观点认为，早在远古便产生了“天圆地方”的宇宙观。殷墟甲骨文称“天”为“上”，称“地”为“下”，商人重天，但仍有“下上帝”的卜辞，表明此时重地轻天的观念并未完全消失。圆形的金饰图案所表示的是天，四鸟在天上飞翔。四鸟同方向飞行，形成逆向的气团，即旋风。那是神所在。耶和华用旋风接以利亚升天（王下2：2）。他乘旋风和暴风而来（鸿 1：3）。从旋风中回答约伯说，谁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约38：1）。金饰图案中间镂空，象征无形的风，无形的神，“有”生于“无”，图案表达了金沙先民深邃的宗教哲学思想。

据冯先生介绍，《金沙淘珍》还公布了一件“铜三鸟纹有领璧形器”（图2）。 四鸟用金制作，三鸟用铜制作，这是否表明“四”仍旧风行，居于重要地位，“三”的地位擢升依靠的是 “四”。《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史记》曰：音始于宫，穷于角；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气始于冬至，周而复生。春秋保干图曰：“阳起于一，天帝为北辰，气成于三，以立五神，三五展转，机以动运。” 故三百岁斗历改宪也。[5]

赵诚说：甲骨文的“三（）”字和“气（）”字形体相近，主要区别在于中间一画，容易混淆。[6]“气”字是否由“三”而来，值得关注。气成于三，三生万物也就是气生万物，风生万物。偶为阴数；奇为阳数。“四”是阴数，商人尚阳，必以阳数取代之。金沙的“铜三鸟纹”的出现表明“三”的兴起。为认识风崇拜向“气”、阴阳学、五行的转化提供了重要资料。

金沙与三星堆一脉相承，三星堆遗址祭祀坑出土大量的象牙，金沙遗址同样出土大量象牙,还有大片的野猪獠牙、鹿角，这些与巫术有关的物品的出现，不是在呼唤太阳，而是在呼唤风。因为角生风。

且慢给“神鸟”贴上“太阳”的标签，华夏先民没有愚蠢到崇拜物质的太阳。历史学是科学，未经考辨证实就随便贴标签，有辱国民，也有辱先民。

(2007-6-13)

附图：

图1：四鸟金饰图

图2：铜三鸟纹有领璧形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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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国家文物局：关于启用中国文化遗产标志的公告，http://www.nach.gov.cn/publishcenter/sach/calltopic/9227.aspx，2006-8-17检索。

[2] 中国社会科学院网站：《金沙太阳神鸟图案有望成中国文化遗产标志》http://www.cass.net.cn/show_News.asp?id=32329，2006-8-17检索。

[3] 金沙遗址博物馆，http://www.sc.xinhuanet.com/content/2007-04/10/content_9743254.htm，2007-6-10检索。

[4] 冯广宏：金沙“太阳神鸟”文化解读[1]，西华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1期。中国期刊网。

[5] 李贤注：后汉书·郎顗襄楷列传。

[6] 赵诚：甲骨文简明词典卜辞分类读本，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2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