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第安人的风崇拜

印第安人的风崇拜

黎显慧

张光直说：研究中国史而不研究世界史这种作风，不但使我们成为世界史的文盲，而且常常使我们不能充分了解中国自己的历史。研究中国历史的时候我们要同时了解它的世界舞台。他还说：中国远古文化与太平洋沿岸古代文化关系之密切，在很多方面都可看出。[1]
中国远古文化不仅与太平洋沿岸的古代文化有密切的关系，而且与印度洋沿岸、地中海沿岸的古代文化有密切的关系。新石器时代重要的宗教崇拜是风崇拜，古埃及人、苏美尔人、印度人、腓尼基人、闪族人等都流行过风崇拜。
印第安人是在旧石器时代晚期由亚洲的东部迁往美洲的，如果他们也崇拜风，则表明风崇拜可追溯到旧石器时代晚期。
王大有曾说：“如果有人对你说，现代美洲土著的祖先和所崇拜的各种神灵，都有一个共同的族姓——风，你感到奇怪吗？”他经过实地考察、参观、查阅资料、综合分析研究，认为美洲土著始源于一个共同的“风”姓，并分为五大支裔。[2]
笔者找到了一些印第安人崇拜风的资料，资料虽然零散，但还是具有一定的价值。
一、至高神具有风的属性：
最高权力的代表是伟大的马尼笃大神、他是光明之神和风神，是生命之父，他还是世界上所有财富的主人、印第安人抽烟时都使用一种象征和平与友谊的长管烟斗，他们用这种烟斗来纪念这个自然神、马尼笃生活在自然界的万物之中，因此，人们必须赢得他的好感。[3]
北美洲印第安人克里克族（Creeks）的大神名Esangetuh Emissee，意为“呼吸的主者”，这名的音便是出气的声；他又是风神，因为呼吸的气与风是一样的，而蛮人也很常以风为呼吸及生命的根源。[4]
墨西哥的大神圭察戈突（Quetzalcoatl）原意为“有羽的蛇”，他不但是“太阳的人”，并且是风的神；这个神源于马耶人的Kukulcan，本来还有雷神之意。[5]
马纳博佐又叫米恰博·纳－纳－布什，或格卢斯凯普。阿尔衮琴人等印第安人神话中的文明英雄，创世主，外形似白兔。据称，马纳博佐是凡女和西风所生。[6]
神啊，神圣的风，现在我希望你为我工作。你在哪儿，红色的风？你在哪儿，白色的风？你在哪儿，旋转的风？我不知道——在天边遥远的角落里，在高大的山峦间，在深广的峡谷口。现在，我希望，你在我劳动过的地方发挥你的威力。[7]
二、风神创造世界：
北美西南部的纳瓦霍人的神话说：最初，有各种各样颜色的雾在空中漂动，有上层有下层，后来出现了至高无上的神圣的风。风从雾中造出了最初的男子和女子，并且作为“双亲”赋予他们以黄色的薄暮（父）和黎明（母）。风从雾中还造出了卵。最神圣的风又从卵中造出了许多存在，把它们作为他的助手。如说话、休息、呼风的人及火等。[8]
北美洲印第安人亚尔贡钦族有一个大兔神是风的管理者，图画字的发明人，甚且是世界的创造者及保护者。[9]
北美印第安麦纳米尼人的文化英雄玛纳玻卓因感风而孕。
三、风神腋下生子：
美洲加利福利亚迈都族印第安人（Maidu）（玛杜依人）有开辟神话说，初时没有日，没有月，没有星。完全是黑暗的，四处都是水，一只筏子由北方来，上有龟和秘密社会的祖宗。由天上垂下一条羽毛制的绳子。地开创者由此降下。地开创者让龟从海里带上泥土用它造成地，又叫他的姊妹太阳和兄弟月亮出来，还叫出了星星，世界有了亮光。山犬和响尾蛇自地下上来。地开创者呼鸟儿来，又造出野兽和树木，他用泥土造成各种动物。其后，开始造人。他取些暗红色的泥土掺些水，做成两个人像，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然后他自己躺在屋中间，把手臂伸开，将人像放在身子两边，男的在右，女的在左，午后和夜间他都流汗不止。第二天清晨，那女的活起来，撩刺他的肋骨，他忍住不笑。过了一会，他用一块脂木烧起火来。两个泥人都变成白色了，他人的眼睛是红的，头发是黑的，牙齿有光彩，容貌很美丽。这样便创造出漂亮的男人和女人。[10]
在玛依杜人的创世神话中，“大地创始者”用泥土造了两个形象，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把男人放在他的右边，女人放在他的左边，然后他自己直挺挺地躺下，把手臂伸展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流着汗。清晨，女人开始在他胁间抓痒，他坚持不动，也不笑，这样便创造出漂亮的男人和女人。[11]
始祖母怀了双胞胎，一个善，一个恶。善者愿以通常的方式出生，恶者冲破其母的胁部，使她死去。[12]
第一、二个材料是同一个神话，之所以重复使用，在于说明肋、胁不分，第一个材料中的肋骨，在第二个材料中译成胁间。《圣经》上帝用肋骨造人，即胁下造人。（此为题外话）
四、崇拜四方风神：
美洲土著部族中关于四种风的神话创作得如此严整、生动和美丽，在全世界的神话中未必能找得到类似的来。红皮肤印第安人民间文学这一部类的情节，由斯库克拉夫特搜集，后来并以非凡的趣味和感染力转达，虽然在龙格菲洛的优秀作品《嘎依阿瓦特之歌》，并不总是跟原文相近的。西风——米德瑞基维斯，称做卡别依翁，风之父；东风，称做瓦朋；南风，称做沙翁达吉；北风，称做卡比波诺卡。但是还有不属于这种神秘的四个一组的强风，这就是玛纳包左——西北风，在神话中他是卡别依翁的非婚生子。猛烈的北风卡比波诺卡徒劳无益地把缓慢的鸟一矶凫从温暖的、幸福的冬季隐蔽所中驱赶出来。怠惰的沙翁达吉恋慕金发暂时还没变为银白色的草原姑娘，可是他刚一吹她，草原的蒲公英就立刻消失了。人自然地把自己的视野分为四部分，前、后、左、右，因此，就把世界想象为四角形，风就是按照它的四角来分的。布林顿博士在其《新大陆神话》中鲜明地指出，在美洲的土著中，这些思想怎样产生了一个接一个的四个英雄弟兄的传奇，或神话祖先，或人类保护神的传奇，传奇中的这些人物一看就知是四种风的人格化。[13]
（在北美）从前堪萨部族（Kansa）有一个风俗，就是把被杀死的敌人的心挖出来扔到火里，以此来向四方的风献祭。雅塔（Yata）男人们，即那些住在部族的圆圈形村落左边的氏族的成员们必须举起左手来，顺次向东、南、西、北各方的风弯一下左手。[14]
多尔赛说，每次当奥萨吉（Osage）和堪萨部族在永久性的村落定居下来时，在允许部族的成员布置自己的房屋以前，要举行住宅的祓除仪式，这个仪式是与对四方的风的崇拜联系着的。[15]
多尔赛说，在我参加过或听印第安人说过的一切仪式上，经常出现达科他人的土地象征U-ma-ne。这是一块肥沃的泥土，它代表土地的不可替代的生命或力量……它是正方形或者长方形，每个角尖上突出一条锋，这总是被解释成有四种风吹向土地的象征。带直角或斜角的十字架也象征四方的风或者四个方位。[16]
在苏兹人中间，动力神塔库斯坎斯坎被认为是住在四方的风中，四个夜黑魔执行着他的命令。
五、风神的神话：
在汤普逊部族的同一地区，即南方尤腾特，人们现在发现了一个面具起源神话。……汤普逊神话称面具为察察奎，这个神话讲道，那儿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小姑娘被父母虐待，决定一死了之。在山野里游荡一阵之后，来到一个满是游鱼的湖边。她跳进了粼粼波光。立刻一股强风刮来，女主人公发现自己不能下沉，反而漂出水面，走向堤岸。强风旋即减弱，她成为风的女主人。她回到村里，生儿育女，繁殖后代。从此，她的故事就属于她的家族和子孙后代们了，他们刻出面具，以象征那些察察奎灵魂。特定的后裔生而具有的主宰风的权力：他们能够随心所欲地释放出风。[17]
风的女主人是在大气层，作为她的对应角色的地震的男主人则是在陆地层。……内陆萨利什人，特别是其中的汤普逊部族和贝拉库拉部族……都把上界（天国）想象成辽阔的一马平川，那儿没有山岭沟壑造成的地形起伏，甚至没有森林树木，只有永不疲倦的风。[18]
南风很风流。南风喜欢上大海的女儿，并且娶她为妻。前妻对此感到恼火和妒忌，她试图走到最远到地方，使南风无法找到她。南风第二天早上起来发觉前妻已经走了，他四下张望，在他的大房间远处的角落里看到前妻睡在床上。前妻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南风这个大房间，因为这个房间包括整个世界。[19]
六、以风为图腾
印第安人克利克部落有一氏族奉风为图腾。[20]
在北美，“风图腾”的成员们认为自己能够给大风雪施加专门的影响。[21]
七、风崇拜的习俗：
在原始的水平上，神圣的命令被象征为某些物理的声音：怒吼的风便常常是这样的象征，还有用于一些美洲印第安人部落及其他地方的模仿风声的所谓“牛吼器”，旨在仿效超自然的声音，以便巫术性地激发和鼓舞超自然力。雷声也经常自然而然地被当成神圣命令的一种可听见的表露和代表。伴随着宗教日益向精神方向发展的趋势，这样一些外在的声音就渐渐不再起作用了，但是逻各斯这一听觉的意象象征依然存在，作为表现在下面短语中的所谓“良心的声音”，以及诸如“呼唤”这样的词。[22]
人由风中来，死后要回到风中去。崇拜风的人们流行风葬。风葬即树葬，或崖葬、洞窟葬、悬棺葬等，即将死者遗体置放于通风处使之风化的葬法。印第安人也有风葬习俗。
据说印第安人的族称是哥伦布误以为印度人而讹称的。在北美印第安人的语言中经常出现Indian一词，这是他们在一天中使用得最多的吉祥语，早上起来第一句话便是Indian，有似祈祷。[23]印第安（Indians）一词与Indian读音相同，也许哥伦布是根据他们频繁使用Indian而以为他们是印度人的。印度（India）一词与印第安人问候语有着相同的词素in，中国古籍中有风神名夷（yi）的记载，甲骨文中南方之神“ ”在《山海经》中记载为“因”，表明“ ”音“yin”。文化传播中留下的迹象告诉我们，“yi”（或yin）是“ ”字最古老、最通用的读音，只不过由于古、今音的变化以及方言的差异使得这些印记不怎么清晰罢了。许多古老的族名如“越”、“彝”、“夷”似与风神名有关。风的古音为“bu”，历史上的“濮”以及现今一些少数民族的自称中的“布”也应与风崇拜有关。
如果我们把视野还放开一些，可以发现在南亚、西亚、小亚细亚，不少民族的族名中都含有类似的词素，如伊、阿、亚、安、印等等。犹太人称其先祖为亚伯拉罕，阿拉伯人也以之为先祖，他们读亚伯拉罕为伊卜那欣。可见“亚”、“伊”相近。基督教中的亚当在伊斯兰教中成了阿丹，“亚”与“阿”读音也相近。还有“安”与“阿”的读音也相近。也许正是这个特点，亚洲被称为“Asia” ，非洲和被称为“Africa”。
邓迪斯说：可以假定，一个神话的分布范围越广，这个神话就越古老。了解了一个神话的分布情况，就有可能对它的可能的传播路线进行推测。如果哪些民族是从亚洲迁移到美洲的，我们就有理由假定这些民族带来了他们的神话。因此，大量的研究已经证明，在亚洲人和美洲印第安人的神话中存在着诸多的相似之处，这是不足为奇的。[24]
世界各地的风崇拜有着共同的特征，这是文化的趋同论所不能解释的。印第安人风崇拜的遗存表明：在其离开亚洲大陆之前风崇拜便相当成熟，也就是说，风崇拜的传播至少有万余年的历史。如此漫长的时间，在世界各地广泛传播是完全可能的。

（200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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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张光直著：考古人类学随笔，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9版，第59、62页。
[2] 王大有：美洲土著与华夏民族可能同源共祖， http://www.cflac.org.cn/chinaartnews/2003-06/25/content_642417.htm，中国艺术报，2003-06/25。
[3] 列维·斯特劳斯著，知寒等译．面具的奥秘，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50页。
[4] 林惠祥著：神话论，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引自玄珠、谢六逸、林惠祥著：神话三家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影印本，第52页。
[5] 同上。
[6] 鲁刚主编：世界神话辞典，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28页。
[7] Claude Baudez、Sydney Picasso著，马振骋译：马雅古城——湮没在森林里的奇迹，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版。
[8] 〔日本〕大林太良著：神话学入门，林相泰、贾福水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82页。
[9] 林惠祥著：神话论，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引自玄珠、谢六逸、林惠祥著：神话三家论，第51页。
[10] 同上书，第73-78页。
[11]〔美〕奥弗编，毛天祜译：太阳之歌：世界各地创世神话，玛依杜人创世神话，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250、265页。
[12] 同上书，休伦人创世神话，第48页。
[13]〔英〕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原始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54-355页。
[14] 转引自〔法〕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第210页。
[15] 同上。
[16] 同上。
[17] 列维·斯特劳斯著，知寒等译．面具的奥秘，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150-151页。
[18] 同上书，第156页。
[19] 〔美〕杰罗尔德·拉姆齐编，史昆、李务生译：美国俄勒冈州印第安神话传说，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151-152页。
[20] 摩尔根：古代社会·上。
[21] 〔法〕列维布留尔著，丁由译：《原始思维》，商务印书馆，1981年，第91页。
[22] 〔美〕威尔赖特著：隐喻和真实，转引自叶舒宪选编：神话原型批评，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228页。
[23] 韶华宝忠双、欧阳如水明，中华祖先拓荒美洲，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28页。
[24] 〔美〕阿兰·邓迪斯著：西方神话学论文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2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