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1月20日

女人与肋骨(Woman and Rib) 3

女人与肋骨Woman and Rib 3


黎显慧

三、希伯来人的宗教信仰

从华夏文明中寻找有关“肋骨造人”的真实含义,也许是南辕北辙,说白一点便是“胡扯”。
因为在大多数中外学者看来,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没有共同的渊源,中国没有土生土长的宗教,其宗教是外来的。华夏文明是后起的文明,远没有古埃及文明、苏美尔文明以及印度河文明的历史悠久。华夏文明中只可能有文化的枝蔓,哪有文化的根。薛曼尔说:在这些文化中间,我们只对于地中海附近诸国与印度,具有充分的概念。故……只以印度人,巴比伦人,亚西利亚人,波斯人,犹太人,腓尼基人,埃及人,希腊人与罗马人为研究的主要对象。这些民族的有些神明既然成为我们今日宗教概念的“执大旗者”,我们即使不完全地认识墨西哥秘鲁与中国的文化,也没有多大关系。[1]其观点很有代表性。
张光直认为:研究中国古代史也不能不研究它与西方大陆文化之间的联系。过去在中国史前史未建立时,有的考古学者曾经主张,中国古代文明是自亚洲西部远古文化中心(即两河流域)全盘传播过来的。近三四十年来,中国境内考古材料多所发现,逐渐勾画出中国文明的史前阶段。中国古代文明无疑是以本土文化为基础,在中国这块区域上成长出来的。他指出:不论是向东伸出去的太平洋区,还是向西伸出去的中亚草原沙漠地带,都是中国古代文化的部分舞台,都是研究中国古史的人所不能不涉猎的。但是我之强调中国古史的世界性,并不仅仅是鉴于中国古代文明向东、向西都有接触,更是因为所谓“中国文明”这个观念本身是经常变动的,在中国古代要区分什么是“中国”,什么是“世界”,并不是轻易、清楚的事,传统史观有待修正。[2]
早期文明是宗教文明,其动力是宗教信仰。然而,仅从美国一部多次修订的影响很大的教科书《世界文明史》中,便可大致了解世界早期宗教研究的状况,因为其观点都是比较权威的。书中说,“对太阳的崇拜,无疑乃苏美尔人一项最古的信仰”,“在古王国时期,体现在赖神崇拜之上的太阳崇拜是主要的信仰体系,它起着国家宗教的作用”。[3]
太阳崇拜是晚近的文化现象,是父系社会时期王权的产物,是人为宗教。其影响远不及母系社会时期产生的树木崇拜、牛崇拜、月崇拜、风崇拜、鸟崇拜等自然宗教。将太阳崇拜说成是苏美尔人“最古的信仰”,也许受限于考古资料,但书中“不论苏美尔人把神祇看作是什么” [4]的话语,暴露出对早期宗教的轻视以及研究的局限。该书采用了克莱默的“历史始于苏美尔”的结论,使世界文明成为无根的文明。因为学者们至今也不知道苏美尔文明是在何处形成的,苏美尔人是从何方来到两河流域的。
世界早期文明具有很大程度的相似性,特别是宗教信仰及巫术,虽然一度流行的“文明西来说”是对中国历史的无知与偏见,但却是企图整体认识世界。既然文明相似,那么不是“西来”,便是“东往”,为何不作反向思考呢?
也许中国人喜欢走极端,不是狂妄便是自卑,祖先的狂妄,使中国险遭灭顶之灾。近现代的中国人被打霉了头,只知道用“独立发展”、“多元论”作自卫,把整体的世界撕成碎片来认识。一切向西看,没有自己的思想,人云亦云,怎么可能反向思考。
殷墟甲骨文揭示了先民崇拜风的历史。甲骨文中有四方神名和四方风名的记载,由四方神名的字形结构,不难发现南方之神“” 是最重要的神,因为其特征为巨人、跨步、正面,这些都是非常关键的要素,其形体特征显示其为“大”,为“祖”(《甲骨文中的创世神话》一文有详细论述)。陈梦家在《殷虚卜辞综述》中说,在大荒经中“只有南方条说‘有神名曰因’,其它(指东方、西方、北方,笔者注)皆作‘有人’”,揭示南方之神“因”来历不凡。
从《山海经·大荒南经》中“南方曰因……处南极以出入风”的记载,可以得知南方之神即南风神。先民以南方为正位,与崇拜南风神有关。传曰:舜弹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而天下治。[5]可见南风神的重要地位。从华夏文化中风神的女神特征,可以推测“ ”是大母神,
“ ”是象形字,以其特有的方式向后人诉说了一个充满神奇的故事:始祖母 是一个巨人,她迎风跨步而站,受风而孕,人类从她的腋下诞生。
壮族神话传说中的始祖神姆洛甲是一位非常高大的女人,迎风跨步而站。[6]姆洛甲没有丈夫,赤身露体地爬到高山上,让风一吹,就可以怀孕,但孩子是从腋下生出来的。[7]
这不正是甲骨文中的南方之神“ ”么。
J.旺西纳说:如果某传说提供的情况能够从其他独立的传说或其他资料中得到证实,这则传说的精确度就大大提高了。两个独立的材料如能相互印证就可以使某种有可能的事成为肯定的事。但必须证实材料的独立性。[8]甲骨文“ ”与壮族祀神古歌《姆洛甲》是两个独立的材料。它们相互印证,这在世界文化史上极为罕见,其价值显而易见。甲骨文仅用一个象形符“ ”,记载了源远流长的创世神话,令人叹为观止。遗憾的是如此伟大之神,却鲜有史籍记载。看来,中国历史不单吃人,连神也吃!
来自甲骨文的信息表明文字早在母系社会便已产生,远古文明的演进是极其缓慢的,“ ”神话从产生、流传、广泛认同到文字记载,其间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因此,它是认识母系社会宗教信仰的宝贵文字资料。
先民崇拜四方之风,在追逐四方风神的过程中与诸多文明有过接触。甲骨文中所体现的相当成熟的宗教思想便是在与世界各地人民的交融中产生和发展的,因此,它是世界人民共有的财富。 是风神,远在南极。尽管这“南极”的概念与现在有别,但至少表明先民与南方文化有联系。世界早期文明的圣地全都在南方,依据宗教在早期文明中的地位以及相似性,可以推测,先民在前往南极朝拜南风神 的同时,把风崇拜传播到南方。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古埃及文明的突然发生,才能解释其文明由南向北发展,才能解释古埃及主要刮北风,为何也崇拜四方风神,才能解释古埃及人崇拜的神不是卷发是直发,才能解释哈托尔神为什么不像非洲人……
无论在古埃及还是在西亚、东亚、南亚,风神曾被视为最高神。由于信仰者所处的方位不同以及文化的变异,东亚先民以南风神为至高神,南方诸民族大多以北风神为至高神。传说中的神是由北方而来的,是黑眼睛、黑头发的。正是这个原因,希腊神话将宙斯的头发描述为黑色的神发,希伯来人以黑发为最美。
学界对“ ”有“夾(夹)”、“因”、“ ”、“夷”、“炎”、“夷”等多种释读,并为此争论不休。笔者认为这些解释都言之有理。因为“ ”的传播历经漫长的岁月,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解读方式。传播与变异使得神名多样化,“ ”也就有了多种解读。 还可释为“亦”、“南”、“力”、“布”等等。甲骨文的“亦”为象形字,书为“ ”,左右的点指示腋下。“亦”即古腋字。文化传播的痕迹表明,“yi”(或yin)是 字的最古老、最通用的读音,只不过由于古、今音的变化以及方言的差异使得这些印记不怎么清晰罢了。假如用这一读音去考察一些神名、民族名、国名、地名乃至称谓,不难发现 “ ”在其中。
在犹太教产生之前,希伯来人曾崇拜巴力神。由于巴力神是犹太教传播的最大障碍,《圣经》中多次叙及对信奉巴力神的民众大开杀戒。耶和华也曾称巴力。据《圣经·何西阿书》记载:耶和华说,那日你必称呼我伊施(就是我夫的意思),不再称呼我巴力(就是我主的意思)。因为我必从我民的口中除掉诸巴力的名号,这名号不再提起。(何 2:16-17)
据说,希伯来语中的 “主”即“巴力”,那么耶和华曾称巴力是因为“主”的原因,与巴力神无关。在下不以为然。在信仰时代,语言便是力量。卡西尔指出,在印度和古埃及,口说的语词甚至高于神本身的力量。[9]《圣经·创世纪》也揭示了语言的力量。由于先民的宗教虔诚,新神大多依托旧神而产生,耶和华曾称巴力,揭示其曾借助巴力之力量。
巴力为农业和风暴神,在地中海沿岸广受崇拜。以“巴力”为“主”,表明希伯来人视巴力为至高神。最早的宗教语词来自神名与神格,“巴”与“力”是不同族群对风的称呼,主之名应由“巴力”来。
文化传播中的种种迹象告诉我们:风崇拜曾是邻海地区较为普遍的文化现象。风崇拜是最古老的一神崇拜,伴随风崇拜而产生的腋下生子的神话曾经盛行于全世界。世界许多地区都有腋下生子的始祖神话,但始祖神大多已演变为男神,如澳大利亚的地父卡罗拉,北欧斯堪的那维亚神话中的人类始祖巨人伊米尔等等,便是从腋下生子。。
假若把《圣经·创世纪》中男、女始祖神的位置作一个还原,便成为女神用肋骨造人。
为何用肋骨造人?据解释“肋骨”一词在希伯来语中为“边”,同一词在其他地方都译作“边”,也就是说“肋骨”即“肋边”,这“肋边”造人是否便是腋下生子呢?
(2006-12-18)

[1] 薛曼尔着、郑绍文译:神的由来,上海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影印本),第92-93页。[2] 张光直著:考古人类学随笔,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9版,第63页。[3] 〔美〕菲利普·李·拉尔夫等著,赵丰等译:世界文明史(上),商务印书馆,1998年版,第151、90页。[4] 同上,第52页。[5] 韩诗外传·卷第四。[6] 过伟:壮、侗、瑶族创世女神之比较研究。刘魁立、马昌仪、程蔷编:神话新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218页。[7] 蓝鸿恩:广西民间文学散论,广西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24-25页。[8] J.旺西纳:口头传说和方法论。J.基-泽博编辑,非洲通史(第一卷)·编年方法及非洲史前史,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84年版,第116页。[9]〔德〕恩斯特·卡西尔著,于晓等译:语言与神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出版社,1988年版,第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