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青铜器上的历史 (History written on bronze) 6

 

写在青铜器上的历史

(History written on bronze) 6

黎显慧

 

6、风云变幻的神坛

 

龙起源于何时，又是如何演变为神坛主宰的，是个复杂的问题。但龙是什么，是何时取代牛神的，问题要相对容易一些。

龙是原始宗教信仰的产物。原始宗教是母神崇拜，父系社会之大要便是完成由母神到父神的演变。原始宗教信仰渗透到社会的各个层面，是积淀很深的文化。只可能渐变不可能巨变，这是世界文明转型中的共同特征，世界上有不少地区成功地以公牛崇拜取代了母牛崇拜，完成了由母神到男神的嬗变。但在原始宗教发源地的东亚则完全行不通，因为东亚的原始宗教是以祖先崇拜为特征的，虔诚的先民不会认错祖先。

甲骨文中有东母、西母的记载，所谓的东王公是后来才有的。甲骨文只有凤而无凰（皇），凤、风同形，古人称风神为风母，也就是说。所谓的凤与凰也是后来才形成的。由此可见，东方的原始宗教是多么难以攻克，而在古埃及、西亚，男神早已一统天下。

污名化旧神，创造一个新神取而代之。这是东亚在多次的失败中选择的一条新路。王维堤指出：从深层意义上来说，更是一种观念上的变革，扬弃了对风神与天帝使者凤的崇拜而建立另一种崇拜，那就是龙崇拜。[1]

以龙崇拜取代牛崇拜是非常艰难的，曲折与反复在青铜器上表现出来。比如，商代做的一些努力，在周初又回到原点。

龙要长大，最先瞅准的是凤。但要凌驾于凤之上并不容易，何况前面还有拦路虎，更有在神坛稳坐主神万余年的牛神。出土古玉表明，直至商代晚期，龙仍是依附于凤的。西周早中期的青铜器也表明，龙的地位不如凤，更不如虎与牛。直至西周，神坛的最高统治者仍然是牛神。从原始宗教信仰中长大的龙，不可能脱胎换骨。龙是伴随凤、虎、牛诸神成长的，出土玉器和青铜器留下了许多龙爬升的轨迹。

早期的牛神是肖形，在青铜器中肖形的牛首不难找。

 

牛头爵，商，河南新乡辉县褚丘出土，新乡市博物馆藏[2]

 

父丁铜角，商代晚期（公元前14世纪一前11世纪），

灵台县白草坡1号墓出土，甘肃省博物馆藏[3]

 

凤纹方座簋，西周早期，公元前1046-771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4]

 

凤纹方座簋（局部），西周早期，公元前1046-771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5]

乳钉纹四耳簋，西周，陕西宝鸡石鼓山墓地四号墓出土，上海博物馆藏[6]

 

乳钉纹四耳簋（局部），西周，陕西宝鸡石鼓山墓地四号墓出土，上海博物馆藏[7]

 

阝爰伯铜提梁卣，西周，灵台县白草坡出土，甘肃省博物馆藏[8]

 

阝爰伯铜提梁卣（局部），西周，灵台县白草坡出土，甘肃省博物馆藏[9]

 

兽面纹罍，商后期，重9650g，上海博物馆藏[10]

 

兽面纹罍（腹部），商后期（公元前13一前11世纪），上海博物馆藏[11]

 

亚囗斝，西周早期，上海博物馆藏[12]

 

亚囗斝（鋬部），西周早期，上海博物馆藏[13]

 

父癸盉，商，哈佛大学艺术博物馆藏[14]

 

囗父乙觥，商代晚期（公元前13世纪-前11世纪），上海博物馆藏[15]

 

不难发现，这些肖形的牛首大多在爵、角、簋、罍、卣、斝、盉、觥等青铜器物的把手（鋬）、耳或提梁上，容易辨识。

“把”有掌控之意。把手即把柄，《礼记·礼运》：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国语·齐语》：治国家不失其柄。《尔雅·释诂》：秉，执也。《管子·小匡》：治国不失秉。

我们现在常称主要领导人为一把手，可能便是青铜文化留下的痕迹。牛首出现在把手上，表明神坛上是牛神掌权。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当青铜器腹部的牛神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时，把手上的牛神仍有不少保持原样。这一特点为认识神坛变化提供了捷径。

 

古父己卣，盛酒器，西周早期，高33.2厘米，口径15.7厘米，上海博物馆藏[16]

 

伯各卣，西周，1980年宝鸡市竹园沟七号墓出土，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17]

 

伯各卣（局部），西周，陕西省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18]

 

古父己卣的4个兽首均为牛首，伯各卣下面的2个兽首则改为了羊。牛为阴性，羊为阳性，以羊代牛的现象通常出现在公牛崇拜无法推行的地区，东亚如此，南亚也如此。

以羊代牛，外形可以蒙混过去，但羊崇拜在远古文明时期并不流行，很难替代牛崇拜。

 

伯作簋，西周，故宫博物院藏[19]

 

䚄簋，西周中期，传陕西省宝鸡市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20]

 

    以凤取代牛，也是周代变革时期采用的一种方式。凤虽然也是母神，但一旦凤上位了，可以将凤一分为二变为凤与皇（凰）。凤皇大致形成于西周晚期。这一招还行，凤与凰的说法至今仍然流行。

 

曾侯谏铜盉，西周早期，随州叶家山M28-16曾国墓地出土，湖北省博物馆藏[21]

 

嵌错虺纹虎耳铜壶，春秋（公元前770年—前475年），

西安市鄠邑区黄堆村出土，陕西历史博物馆藏[22]

 

曾姬壶，战国早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23]

 

    抬升虎的地位或以虎代牛也是一个好办法，这办法周代也用上了。

 

龙耳簋，西周，故宫博物院藏[24]

 

龙耳方壶，春秋，河南博物院藏[25]

 

所谓的龙，有些是由虎演变过来的。

  

陈侯午簋，战国中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26]

 

从青铜器的把手（鋬）、耳或提梁上的变化看，龙取代牛的地位大约发生在西周晚期。龙虽然执掌了神柄，但掌控不了神坛。反复争夺仍在继续。

 

双龙首璜形佩，战国，台北故宫博物院藏[27]

 

这件双龙首璜形佩的正中有一个水牛头，可见直到战国，龙立足未稳，仍要借助于牛。

变革之艰难，从一些文物中也能读到。正是这个原因，东周以来，统治者为维护皇权，不遗余力地打击神权。以不言怪力乱神为由，对原始宗教进行清洗，用皇权至上取代了神权至上。为了政权的稳固，甚至不惜割断历史，编造伪史。黄帝与龙便是这一时期的产物。

 

---

[1] 王维堤著：龙凤文化，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38页。

[2] 周倜_乐艺会，微信公众号。

[3] 甘肃省博物馆版权所有。

[4] 台北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5] 落户台湾的北京人_新浪博客。

[6] just another _豆瓣。

[7] 古玩元素网_搜狐号。

[8] A605565256 _雅昌工美。

[9] A605565256 _雅昌工美。

[10] 上海博物馆藏版权所有。

[11] 儒雅睿智事成博士_新浪博客。

[12] 米拉_新浪博客。

[13] 米拉_新浪博客。

[14] 黄翼摄，动脉影版权所有。

[15] 儒雅睿智事成博士_新浪博客。

[16] 上海博物馆版权所有。

[17] 九州铜人_乐艺会，微信公众号。

[18] sepstar摄影游记，AcFun弹幕视频网。

[19] © 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20] 文博圈。

[21] 发现湖北_搜狐号。

[22] 西安高大尚_搜狐网。

[23] 活泼泼地_豆瓣。

[24] © 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25] 河南省博物馆编：河南省博物馆，文物出版社、日本株式会社讲谈社，1985年版，第43页。

[26] 台北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27] 盛世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