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青铜器上的历史
(History written on bronze)5
黎显慧
5、撼牛神难
《易·说卦传》曰：乾为天、为父、为马，坤为地、为母、为子母牛。该书产生的年代不早于战国，也就是说，直至战国，牛崇拜依然是母神崇拜。然而，在古埃及、两河流域、欧洲等地早已流行公牛崇拜。可见，东亚乃至东南亚、南亚这些原始宗教的发源地，要改变潜移默化、家喻户晓的母牛崇拜，是何等艰难。
母神崇拜是父权政治的最大障碍，原始宗教所崇拜的牛神不倒，新的宗教秩序难以建立。大约从良渚文化晚期开始，鸟崇拜逐渐上升为主要崇拜，礼玉以及青铜礼器的器形和纹饰都随之发生变化。
早在商代，青铜礼器的器形与纹饰已经法式化。鼎是十分重要的礼器，在礼器中，方形的要比圆形的原始，本文便以方鼎为例探讨其中的变化。
后母戊大方鼎，商后期，约公元前14～前11世纪，
1939年河南省安阳市武官村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1]
在出土的青铜礼器中无论是体积还是重量都数第一的是后母戊大方鼎，这样一件重要的礼器给我们带来哪些信息？这件鼎的上沿靠鼎耳处以及腹部四周、四足均有浮雕牛首。有些是象形的，有些略作了变形。中国国家博物馆的解说词认为是饕餮，历史文献言其为凶恶贪食的野兽。
此鼎原名司母戊，是商王武丁之子祖庚或祖甲为祭祀母亲“戊”而作的祭器。礼器是用来祀神的，不是镇墓的。鼎上布满饕餮是来吓唬母亲的？还有鼎耳上“吃人”的老虎也是来吓唬母亲的？
后母戊大方鼎上沿拐角的牛首
先民饰牛为母，视虎为母的古风至今犹存。后母戊大方鼎上的这些纹饰是借牛神、虎神来谢母恩。浮雕几十个不同形态的牛首，足以可见商王对牛的崇拜。
《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言明商人以玄鸟为母，但方鼎却不见凤鸟，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商人原本是以牛为母的，历史文献却只字未提。
出于政治目的，商王确实想用玄鸟崇拜替代母牛崇拜，但信仰不是政治，说变就能变的。
牛方鼎，商代晚期（殷墟），青铜，河南省安阳县侯家庄西北冈
1004号商王大墓出土，历史语言研究所历史文物陈列馆藏[2]
这件牛方鼎的四边腹部均浮雕了牛首，四足上也有牛首，这种范式一直延续到西周。
伯方鼎，西周，1981年宝鸡市纸坊头
国
墓地一号墓出土，宝鸡青铜器博物院藏[3]
德方鼎，铜器，西周早期，重2820g，上海博物馆藏[5]
不过，早在商代，传统的范式已开始演变，方鼎中的牛首被换成其他动物或图案。
鹿方鼎，商代晚期（殷墟），青铜，河南省安阳县侯家庄西北冈
1004号商王大墓出土，历史语言研究所历史文物陈列馆藏[6]
这件方鼎以鹿首替代了牛首，看起来替代似乎容易，其实不然。鹿方鼎和牛方鼎出自同一个墓中。鹿方鼎通高60.9公分 长51.4公分 宽37.4公分 重60.4公斤，牛方鼎通高73.3公分 长64.1公分 宽45.4公分 重110.0公斤。一大一小，表明二者在神坛上的地位差异。类似的例子罕见，证明鹿难以替代牛。
大禾人面纹方鼎，商，1959年湖南省宁乡县
黄材镇黄村出土，湖南省博物馆藏[7]
以人形神取代牛神无疑是神坛上的巨变。不过类似的例子也罕见，表明此路难通。
亚囗父丁鼎，商，故宫博物院藏。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这件鼎的腹部用旋纹、凸圆等纹饰取代了牛首，但四条腿上的牛首仍然保留了牛的原始形象。类似的例子有不少，表明行得通。
商周时期推崇鸟崇拜，以鸟取代牛似乎容易。
牛方鼎（腹壁图案），商代晚期（殷墟），青铜，河南省安阳县侯家庄西北冈
1004号商王大墓出土，历史语言研究所历史文物陈列馆藏[8]
鹿方鼎（腹壁图案），商代晚期（殷墟），青铜，河南省安阳县侯家庄西北冈
1004号商王大墓出土，历史语言研究所历史文物陈列馆藏[9]
这两件方鼎腹部的牛和鹿都有凤鸟作陪衬，可见凤鸟的地位还不高。牛方鼎腹部上端有四条龙，鹿方鼎的上下共有八条龙，形态都比凤小，龙的地位更低。鹿方鼎还有2条龙与凤在一起，似乎平起平坐了。细看形态与凤鸟相近，莫非这便是文献中所说的凤与凰？凤凰之说只可能出现在龙借助凤登顶的过程中，龙成功变形之后，便是龙与凤了。这些细节反映出当时对原始宗教的改造相当谨慎。
妇好夔足方鼎，商代后期，通高42.4、口长33、口宽25厘米。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河南博物院藏[10]
这件方鼎的足换成扁型的，但腹部仍然是变形的牛首。
先民视有翅膀的皆为鸟，蝉也是广义上的凤鸟。以蝉纹代替浮雕的牛首也是演变的重要手段。
小臣囗方鼎，商代后期，故宫博物院藏[11]
方鼎的四足变了，但不敢大变，鼎腹部的牛首依然保留。
周公东征方鼎，西周早期，旧金山亚洲美术博物院藏[12]
西周的这件鼎终于成功地以凤替代了牛。不过，凤崇拜也是母神崇拜，象征父神的龙如何占据鼎的重要位置才算成功。至少在方鼎流行的时期，龙的地位还不高。
妇好鸮尊，商代晚期，1976年河南安阳
殷墟小屯妇好墓出土，河南博物院藏[13]
龙冠凤纹玉饰，商晚期，公元前1600-1046年，
长11.35公分，宽5公分，台北故宫博物院藏[14]
玉鹰，商，1993年曲沃县北赵村晋侯墓地
63号墓出土。山西省博物院藏[15]
玉鹦鹉，商代晚期，河南省安阳市妇好墓出土，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16]
以上资料中的龙是依附于凤的，表明龙的擢升在商代尚难完成。
[1] 旅行漫记，synyan.cn。
[2]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2021。
[3] 宝鸡青铜器博物院版权所有。
[4] Copyright © 2002-2018 甘肃省博物馆 版权所有。
[5] 上海博物馆版权所有。
[6]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2019。
[7] fengtaodaye@堆糖。
[8]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2019。
[9]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 2019。
[10] 河南博物院志愿者团队@新浪微博。
[11] 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12] 旧金山亚洲美术博物院：布伦德基氏收藏中国珍贵文物，香港市政局，1983年版插图。
[13] 河南博物院版权所有。
[14] 台北故宫博物院版权所有。
[15] 山西省博物院版权所有。
[16] 古生物@雅昌艺术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