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7月2日

浅析大洋洲的创世神话


浅析大洋洲的创世神话
黎显慧

大洋洲的土著文化与印第安文化一样,过去被视为野蛮、蒙昧的文化,不为人们所重视。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大洋洲与亚洲、欧洲、非洲相对隔绝。其神话保持着较为原始的状态,有些神话具有很深的寓意和丰富的想象力。泰勒说:当从天体神话转到自然神话的其他领域时,我们发现了新的证据证明,这些传奇是在蒙昧人的文化领域内孕育出来的。关于风的神话就是如此。新西兰人讲述着:玛乌依能把所有的风禁锢或堵塞在山洞里,只有西风除外,因为他连西风的洞都没有找到。不能用石头堵塞它的进口;因此这种风比所有的风都有力。但是,他偶尔也能战胜它,这时,这种风就隐藏在它的山洞里屏息不动。[1]
新西兰毛利人(Maori)的开辟神话说,阑歧(Rangi)和巴巴(Papa)即天和地,是万物的源头。那时,天地还未分开,四下漆黑。天地所生的儿子们渴望得到光明,人类的祖先都马陶允卡(Tumatauenga)是天地诸子中最凶的,主张将阑歧和巴巴杀死。树林以及住在树林内诸物之祖典马胡达(Tanemahuta)说:不可,我们不如把他俩分开,使天高悬于我们之上,地却在我们的足下。天成为生疏的人,地却仍和我们接近做我们的母亲。四弟兄都赞成,只有暴风雨的祖宗滔希利马提亚(Tawhiri-ma-tea)反对。五兄弟为寻求光明先后用力分开天地,其他四个儿子均未成功,最后,还是树神典马胡达将头栽在母亲地的身上,他的足竖起来撑住父亲天的身,才将天地分开。天地分开后,人类便发现了,他们也是天地所生,一向藏在黑暗之中。暴风雨神滔希利马提亚恨兄弟们将天地分开了,立意要向他们开战。他生育了很多子孙,派四个到东西南北四方去,其名字都叫做风。其次他又派出飓风、旋风、密云、巨云、阴晦的云、灼热的云、暴风前的云、发红光的云、由各方面发起的云,雷雨的云、急飞的云。他自己也在这些风云之中大大的翻滚起来。这些暴风雨首先进攻树神典马胡达和他的树林,巨大的树连根拔起倒在地上。枝叶尽被摧折扫荡,林中的禽鸟昆虫的住所都被破坏。暴风雨神滔希利马提亚转而征服了其他几位弟兄。人类的祖先都马陶允卡在战争中最勇敢,他不理暴风雨的愤怒;其他兄弟都已屈服了,他还是直立不动在母亲的胸怀上。在他与风神抵抗的过程中,其他几位兄弟袖手旁观,于是人之祖都马陶允卡一一报复这几位弟兄,并吞吃了他们。其时人类还不曾有死的命运,这是到后来方发生的。而暴风雨神滔希利马提亚始终不曾被征服,且极力侵犯人类。[2]
这则神话叙述树神典马胡达将天地分开,暴风雨神滔希利马提亚嫉恨这一壮举,生了四风向树神典马胡达开战。并征服了其他几位弟兄。人类的祖先都马陶允卡与风神抵抗,但是并未征服风神。也就是说,人们没有改变对风神的信仰。信仰的转变往往伴随着残酷的斗争,希伯来《圣经》描述了这种残酷斗争,神为了改变人们对风神巴力的信仰,血腥镇压异教徒。
树木崇拜是最古老的宗教崇拜,大约在旧石器时代晚期,人类由树木崇拜发展为风崇拜,风神成为至高神。再后来有了人祖,人祖与风神争夺地位。以世界宗教发展的几大阶段为参照,这则神话是英雄时代的神话。不过在这则神话中,毛利人保存了人类最古老的高级神话——树神开辟神话,填补了人类神话的空白。
树神典马胡达将头栽在母亲地的身上,便有了力量,这不禁使人想到希腊神话,赫拉克勒斯一箭射倒了巨人阿耳克尤纳宇斯。那怪物从高处跌了下去,但一接触地面竟又活了过来。按照雅典娜女神的指示,赫拉克勒斯也跳了下去,把巨人从生养他的土地上举起.刚一离开土地、巨人就停止了呼吸。赫拉克勒斯和巨人安泰俄斯作战,安泰俄斯—接触大地——他的母亲,就能获得新的力量。赫拉克勒斯发现这—点后,就把他高举在空中,让他无法得到帮助,然后用强有力的大手卡死了他。[3]
西方人将文明的源头追到两希文明、追到苏美尔人那里,然而毛利人的神话中的经典表明,他们有古老而灿烂的文化。
大洋洲的土著有很多关于风的传说,有神话说:
很早以前有六种神风,其中三种是男性的,三种是女性的。寒冷的西风名叫吉格吉格,她受乌鸦的看守,被紧闭在一根空心木头中。因为吉格吉格性情狂暴,乌鸦不得不把她紧闭起来。尽管如此,吉格吉格有时还是逃跑了,乌鸦又得忙着去把她抓回来。那根空心木头渐渐腐朽了。等空心木最终腐烂成碎片时,乌鸦就无法控制西风了;狂怒的西风将会使人世间遭到劫掠。南风叫古鲁杜迪贝迪贝,与她结伴而行的是老鹰穆里安。天空中经常可见各种集云,有时就能见到老鹰乘南风翱翔的壮观景象。东南风叫雅拉格,他有三个妻子她们是青龙木树、桉树和土橘树。每当南风给她们以爱的表示,她们就抽枝发芽,开花结果。北风名叫道兰道兰,东风名叫古雅姆。……女性神风都变化无常,性情暴躁;……男性神风都很温和;正是由于他们的爱,植物才得以发芽、开花、结果,大地才能披上绿装。[4]
世界各地大都流行“四风”,因为风崇拜是以四方崇拜为特征的。原生的风神是女神、祖先神,神话出现了三男三女,应属于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时期的神话。一般认为拜阿米是大洋洲的土著最崇拜的主神,有一则神话说拜阿米用红土创造了两男一女为人类祖先。[5]另一则神话说,创世者女神姆顿卡拉从地下冒出来,腋下还夹带着三个孩子(二女一男)。[6]这些数的变化:二女一男——三男三女——两男一女,形象地反映了男神是如何走上神坛的。
大洋洲的土著也有受风而孕、腋下分娩的神话,不过已经变成为男性始祖腋下生子。
传说旋风伍拉维尔贝鲁有时将隐藏着的胎儿精灵吸卷出来,吹入他所不喜欢的女子体中。[7]
另一个描述地父创世的故事出自澳大利亚。卡罗拉也像巨人始祖伊米尔一样,是通过他的腋窝分娩的。卡罗拉在思考,理想和愿望在心中闪过。从他的肚脐和腋窝开始跑出来一些袋狸。它们突然跃过草地上方,一跃而进入现实生活。
当他睡眠时,有种形状像吼板(澳大利亚等地土著用于宗教仪式的一种旋转时能发出吼声的木板)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腋窝下出来。它呈现为人的形状,并在一夜间变成熟的青年男子:这就是他生下的第一个人。[8]
与巴比伦神话相比,这则神话更为接近《圣经》肋骨造人的神话。《圣经》中肋骨的希伯来原文为“边”。有的中文译本将其他几处“边”译为肋旁(肋旁即腋下),唯独造女人的这一句译为“肋骨”。根据世界广泛流行的腋下生子的神话,以及许多民族语言中肋、胁不分的现象分析,“肋骨”应译为腋下。肋骨造人即腋下生子。看来欧洲文化的起源问题得重新思考了。
神名的相同或相近是了解文化传播路线的重要线索。下面就创世神的神名发表一点拙见。
材料一:Andaman Islands在Bengal湾,离岸较远,岛的周围,珊瑚礁极多,和外界很少交通,因而外面的势力不能侵入;岛人是属于Negritos族,通常视为最野蛮的民族。他们连取火的方法也不知道,所以他们部落中常保存着一堆活火来做火种。然而这样的落后民族,也有他们的关于天地开辟的神话。他们的神话似乎比他们目前所过的生活要高等些。他们说,创造天地的神名为Puluga,那是像火一样的,但是不可得见的,并且没有父母的,不死的。Puluga又是全知全能的,他知道人们的行为,赏他们,或罚他们。他有一个老婆,是一条鳗鱼,或是小虾。人也是Puluga创造的,可是没有详细的故事说怎样创造。[9]
材料二:Boonoorong是南澳洲滨海的一个部落,文化程度极低;他们说开辟天地创造万物的,是一个半人半神的生物,名为Bun-jel或Pund-jel。[10]
Bun-jel最初是用泥造成了两个人,围着他们跳舞;后来替两个泥人装上头发,一是直的,一是卷曲的。他又环绕他们跳舞。他仆卧在他们身上,把气吹入他们嘴里、鼻孔里和脐孔里。吹后,他又环绕他们跳舞。于是他们活了,站起来,是两个活跳的小伙子了。[11]
Bun-jel后来的结果很不好,据说是Jay(他有许多的袋,袋里藏着风)把他那些风袋打开,大阵的风把Bun-jel吹到天上去了。[12]
材料三:澳大利亚西部新纳西亚(斯旺河之北)的土著信仰一个全能的神,他是天和地的创造者,土著称之为莫托冈,并把他想象成非常高大,有力,是他们国家和种族中最聪明的男子汉。莫托冈创造的方式是呼吸。……善的源泉莫托冈是与恶的根源辛加对立的。后者是旋风和暴雨的掌管人,也是土著儿童死亡的隐形主宰。[13]
材料一中的创世神叫Puluga,像火一样的,但是不可得见的,不可得见的神应是隐形神,通常说的隐形神是风神或空气神。
材料二中的创世神叫Bun-jel或Pund-jel,可见“Bu”即“Pu”。
材料三中的创世神叫莫托冈。
新西兰毛利人的神话说:最初,世界处在叫做“普”的虚无和混沌之中,既没有光、热和声音,也没有形象和运动。[14]
在古越语中,“风”的古音为“bu”,后来从重唇音声母“b”中分化来双唇音“m”。壮族神话中的姆洛甲,古音应为布洛甲,与Negritos族的Puluga,以及新纳西亚的土著崇拜的莫托冈音相近。南澳洲滨海Boonoorong部落崇拜的Bun-jel,与伏羲的方言bu-i也相近。
《梨俱吠陀》中的原人叫普鲁沙。泰勒认为《吠陀》对玛卢得——暴风的颂歌,红皮肤的印第安故事讲述者是完全理解并能与之匹敌的。[15]这普鲁沙、]玛卢得与Puluga读音也相近。
安达曼人“暴风雨和强季风之化身,称为‘普鲁加’(亦称‘毕利库’),其形象或为男身,或为女体。”[16]
非洲东班图集团诸族(尧人、楚瓦博人、马夸人等),穆伦古之宗教概念十分含混(“穆伦古”此称,意即“古老的”、“大的”):既是司雨泽的天神之名,又是祖灵的称谓,亦用作彼岸世界之统称。然而,完全可以断言:“穆伦古”这一神名流布于此间,为期并不久远,与祖先形象毫无关联。较为古老的诸天神之名,则被它取而代之。[17]“姆洛甲”与“穆伦古”的读音也相近。
在如此之大的范围内出现许多读音相似的神名,用“巧合”恐怕难以解释。

(2007-7-15)


[1] 〔英〕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原始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54页。[2] 林惠祥著:神话论,商务印书馆1933年版。引自玄珠、谢六逸、林惠祥著:神话三家论,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影印本,第69-73页。
[3]〔德〕施瓦布(Schwab,G.)著,陈德中译:希腊神话故事,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48-149、166-167页。
[4] 神风,史昆选译:澳洲土著神话传说,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55页。
[5] 南克罗斯的第一个人,同上书,第55页。
[6] 创世者姆顿卡拉,同上书,第17页。
[7] 太阳、月亮和生命之神,同上书,第38页。
[8]〔美〕阿瑟·科尔曼、莉比·科尔曼著,刘文成、王军译:父亲——神话与角色的变换,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18-19页。
[9] 矛盾著:神话研究,百花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34页。
[10] 同上书,第32页。
[11] 同上书,第33页。
[12] 同上书,第33页。
[13] 转引自麦克斯·缪勒著,金泽译:宗教的起源与发展,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11页。
[14]〔日〕大林太良著,林相泰、贾福水译:神话学入门,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年版,第56页。
[15]〔英〕爱德华·泰勒著,连树声译:原始文化,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355页。[16]〔苏〕谢·亚·托卡列夫著,魏庆征译: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09页。
[17] 同上书,第1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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