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5日

浅析日本神话中的风崇拜


浅析日本神话中的风崇拜[1]

黎显慧

    《古事记》、《日本书纪》是日本最早的历史文献,是认识日本神话的重要来源。
对这两部书,学者们有不同的认识。日本学者家永三郎认为,《古事记》、《日本书纪》两本书的神代卷纯系虚构而成……从整体来看,未必可称为神话……今天我们所接触到的《古事记》、《日本书纪》的本文,大体上原封不动地采用了出自六世纪以来氏姓阶级需要的构思,最后又按照大化革新以后律令贵族的政治思想加以润色而集大成。应当认识到:在这两本书中,重叠着上述好几个阶段的时代和阶级的投影…… 《日本书纪》用汉文撰写,因而很多地方按照中国思想作了润色,也有不少部分按照律令贵族的政治思想对以前时期的神话故事进行了纂改。而《古事记》则与政治意图无关。[2]   
日本学者村上重良先生认为:《古事记》、《日本书纪》神话是经过古代天皇制国家之手编纂的、露骨的政治神话。其背景有高天原系统、出云系统、日向系统等不同系统的原始日本神话。[3]
    美国学者塞·诺·克雷默认为:中国文化在公元8世纪的日本居于主导地位……两部典籍旨在按照中国诸王朝历史沿革的模式建立其正史……他们力图以公元8世纪所特有的、彰
明较著的中国化观念加之于本国往昔诸世纪……尽管这两部典籍有其政治动机和文化偏见,如果研究者慎重对待,它们则可提供有关早期日本的丰富资料,并可成为日本神话的主要来源。[4]
    首先看看《日本书纪》有关创世的部分:古天地未剖,阴阳不分,混沌如鸡子,溟滓而含牙。及其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淹滞而为地。精妙之合搏易,重浊之凝极难。故天先成而地定,然后神圣生其中焉。故曰,开辟之初,洲壤浮漂,譬犹游鱼之浮水上也。于时天地之中生一物,状如苇牙,便化为神,号国常立尊,次国狭槌尊,次丰斟亭尊,凡三神矣。
    这一创世说明显受了《淮南子·天文训》的影响,《淮南子·天文训》曰:道始于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
    鉴于此,将把研究的重点放在《古事记》上。《古事记》是这样叙说创世的经过的:天地始分的时候,生成于高天原的诸神之名号是:天之御中主神,其次是高御产巢日神,其次是神产巢日神。此三神均为独神,并且是隐身的。国土尚幼稚,如浮脂然,如水母然,漂荡不定之时,有物如芦芽萌长,便化为神,名曰宇麻志阿斯诃备比古迟神,其次是天之常立神。此二尊亦为独神,并且是隐身的。以上五尊为特别天神。[5]这五尊神中主神为天之御中,是宇宙中央之主。
    这五尊神之后为神世七代,前六代一带而过,《古事记》中重点记述了神世七代中最后一代,伊邪那歧和伊邪拉美二神。
    这二神生成以后,天神命令他们去加固漂荡着的国土,并赐给一枝天之琼矛。
    接下来是伊邪那歧与伊邪那美兄妹创生国土的经过。伊邪那歧说:“我的身子都已长成,但有一处多余。想以我所余处填塞你的未合处。产生国土,如何?”于是二神会合产生八岛,为最初的日本国土。[6]
    这段记述在后人看来是不雅训的,然而,它却以最朴素的语言表达了先民们对世界起源的认识。男为阳,女为阴,所说的也就是阴阳合和而万物生。
    日本西岗秀雄先生在《性神大成》中记述了日本茨城县行方郡御舟神社的祭神活动,祭祀者在插秧后用稻草扎成阴茎和阴户的形状吊起来,使两者随着风吹而结合。[7]这一宗教习俗的直观反映是生殖崇拜,但其中却隐藏着对风的崇拜。
    风神在古代日本宗教中的地位如何?《古事记》中说:伊邪那歧洗左目时所生的神,名为天照大御神。其次洗右目时所生的神,名为月读命。其次洗鼻时所生的神,名为建速须佐之男命。他说:“我生子甚多,今最后乃得贵子三人。”[8]天照大御神为日神,月读命为月神,建速须佐之男命为暴风雨神。日本神话中的风神也是由鼻而生。伊邪那歧的这段话似乎是在暗示如何读《古事记》,如何去读世界其它神话。按照贵子最后得这一启示来推测,神世七代中最后产生的是伊邪那歧和伊邪拉美二神。这二神应最贵的。在伊邪那歧所生的最后三子中,最后一位暴风雨神应是最贵的。在世界宗教崇拜中,太阳崇拜晚于月崇拜,而月崇拜又晚于风崇拜,这一普遍性的规律可为上述推测作支撑。
《古史记》记述了天照大御神与建速须佐之男命相争,后来建速须佐之男命斗败,被逐出天界,谪居出云国(九洲岛东南部)。一些研究家认为:这则神多反映了上古天孙族和出云族的角逐。
有似中国的炎黄之战,貌似族群的争夺,实质上是新旧信仰的斗争。其结果是风崇拜让位于日崇拜。高天原为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所主宰的天国,天照大神即太阳女神,是日本天皇的祖先神。
    701年(大宝元年)制订的《大宝令》中有神祇制度的内容。《令》中所列的国家例行祭典有十九次,其中有两次为“风神”祭,还有两次为“大忌”,是关于农业的风神、食物神的祭祀。但不见对日、月、雷、水和火(有“镇火”祭,可见不敬火)诸神的祭祀。村上重良先生说:“祭祀稻谷的新尝,乃是天皇的主要宗教活动。”[9]可见以日神为主神是《大宝令》颁布之后的事。
    日本人也崇拜风穴,在伊势神宫的正殿(社殿)的内宫和外宫,都设有风穴(风洞)[10]
    美国学者爱德华·J·贾吉在论述神道教形成史中的三个主要阶段时说:首先是原始自然崇拜阶段,或称为原始自然精灵崇拜阶段。在这一阶段里,火与火神,风与风神之间没有任何区别。风和火本身都直接被当成了Kami。仍是在第一个发展阶段里经过必不可少的原始自然崇拜阶段简单的自然崇拜发展成为一种复杂的自然崇拜,这一复杂的自然崇拜信奉在自然界有形的物质中存在着一种无形的、人们无法用肉眼看得见的、超然的精灵,并且它主宰着自然界中的有形物质。[11]
    日本人也崇拜鸡,《古事记》中有雉鸟传达诸神的命令的说法。传说天照大神从天之岩户出来时,高天原被夜幕所笼罩。待到太阳再次出现时,高天原的鸡齐鸣。由此,鸡被公认是报告黎明之鸟。鸡鸣会唤醒沉睡的人们,宣告黑夜即将过去。日本伊势神宫入口处设“鸟居”,指长鸣鸟,也就是鸡。[12]
    日照大神又被称作“太一神”,伊势神宫每隔20年要举行一次修建新殿的“迁宫祭”。迁宫以前的仪式上,祭场要立写有“太一”的大旗,迁宫用的材料刻有“太一”二字,在场的工作人员配带“太一”字样的帽徽。[13]
    太一神是什么神?有的说太一神即太阳神。
    《史记·封禅书》曰,“天神贵者太一”。《礼记·礼运篇》:是故夫礼必本于太一,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吕氏春秋·大乐篇》万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阴阳。注,造,始也,太一,道也。太一即道,太一之名可从道中悟出。
    老子《道德经》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道曰大,在甲骨文中“大”为手足张开的人形。古人呼母为大,据《新洲县志》载,当地人有称祖母为“大”的。这种远古称谓至今仍在陕西、湖北等地保留着,只不过多演变为父亲的称谓。武汉人则呼祖母为“太”,“太”与“大”均是极古老的称谓。“大”即“太”即祖,明清两代帝王的祖庙便称太庙。《淮南子·原道训》:所谓无形者,一之谓也……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说文》惟初大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万物。《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唐代孔颖达疏《礼记·月令》:《老子》讲道生一,与《易》之太极、《礼》之太一,其义不殊,皆为气形之始也。
道即气,道始于一即道始于气,《楚辞·天问》冯冯翼翼。《广雅·释训》翼翼,元气也。翼翼与太一之“一”同音,万物始于一,“一”即翼即气,太一之“一”由气来。 “一”与风神之“夷”音、义也相同。太一神的原形不是太阳神而是风神。






[1] 本文节选自黎显慧:风崇拜在远古神话中的渗透(续),黄克剑编《论衡第二辑》,福建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略有修改。
[2] 〔日〕家永三郎著、刘绩生译《日本文化史》第二章,商务印书馆,199211月第1版,第26-30页。
[3] 〔日〕村上重良著,聂长振译《国家神道》,商务印书馆,19909月第1版,第25页。
[4]〔美〕塞·诺·克雷默《世界古代神话》,华夏出版社,19893月第1版,第384页。
[5] 安万侣著、周作人译《古事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012月第1版,第3页。
[6] 同上书,第6页。
[7]〔日〕家永三郎著、刘绩生译《日本文化史》第二章,商务印书馆,199211月第1版,第31页。
[8] 安万侣著、周作人译《古事记》,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012月第1版,第13页。
[9]〔日〕村上重良著,聂长振译《国家神道》,商务印书馆,19909月第1版,第25页,第31页。
[10] 同上书,第39页。
[11] 〔美〕爱德华·J·贾吉编、刘鹏辉译《世界十大宗教》,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4月第1版,第157页。
[12] 马兴国、宫田登主编《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民俗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11月第一版,第208页。
[13] 同上书,第209页。